“冷不冷?”裴齐光低头问。
沈朝盈一边看星星,一边漫不经心地答,“不冷。”
但她话刚落音,下一刻就被他从后抱住了,整个人被他连斗篷带人一起裹进怀里,像裹着糖一样收进怀抱。
“你不是说不冷?”他低声贴在她耳边笑,鼻息温温地擦过她鬓边,“手指都凉成这样了。”
“陛下也凉呢。”沈朝盈手往他衣襟里一钻,贴着他胸膛探去,笑得眯起眼睛,“你不许暗藏私炉。”
“我哪有。”他揽紧她的肩,把她护在身前,手指从她后背一路抚下,像安抚,也像贪心地确认她就在自己怀里。
风大了点,沈朝盈头发贴在他脖颈边,被他轻轻拨开。她仰头看星星,那亮亮的眼珠像是也藏了一颗。
“小时候真是太后娘娘常带陛下来这儿吗?”
“嗯。”他声音低低的,像夜风吹着竹叶的声音,“她是个很安静的人,不太爱说话,但我只要一不高兴,她就会带我上来。”
“那时候你多大?”
“七八岁吧,有一次顺王赢了围猎,被父皇封赏了三层玉带,我连一声夸奖都没捞着,回去我就把原来的玉带全扯了扔在地上,我母妃也没骂我,只是坐着看我闹完,然后说走吧,就带我上来了。”
沈朝盈想象了一下,一只小小的裴齐光背着手走在夜里,半路还在赌气,结果母妃只稳稳地牵着他往上走。
她忽然心里一软,轻轻伸出手,摸摸他头发。
裴齐光愣了一下。
“初初这是做什么?”
“我替太后娘娘补偿你一下。”她眼睛弯弯的,“你那时候肯定很想被摸摸头。”
“我……”他像是要否认,又慢慢停住,任她顺着他发顶一下一下地抚过去。
“我小时候啊,不高兴的时候我娘就会喂我吃糖。”她小声说,“太后娘娘那样温柔,就算说不上盛宠加身,至少她陪你长大。”
“她教我写字,教我认星星,她说,人有的时候不必争得最亮,最亮的星星,夜里反而会孤单。”
沈朝盈听着听着,轻轻把他抱紧了。
“那我现在陪你。”她仰头看他,“以后你觉得孤单,我就来吵。”
“你现在已经够吵了。”他低笑,却把她抱得更紧,甚至侧头贴了一下她耳朵,“但我喜欢。”
“那你小时候要是我陪着就好了。”她捏捏他下巴,“你是不是小时候也好看?是不是也板着脸不爱笑?”
“我小时候很瘦,还总穿深青色的衣服,看起来跟黑炭差不多。”
“黑炭也挺香。”沈朝盈凑过去闻了闻,鼻尖蹭过他脖颈,“现在也是,香得不行。”
“初初。”
“嗯?”
他低头亲她,没什么预兆,吻落在她鼻尖上,干净极了。
沈朝盈睁着眼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下就落在了唇边,再下一下是唇上,温柔而缠着不放。
她眼睛渐渐合上,双手攀上他衣襟,身子一点点贴近他的胸膛。
风还是冷的,星星还是亮的,可她整个人都像被捂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温暖里,心口烫着,脸颊也红着。
他轻声说,“母妃后来走的时候我没哭。”
沈朝盈睁眼看他。
“但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是不难过,是那时候还不懂,有些人离开,就再也抱不到了。”
沈朝盈忍了忍,还是抱住了他,往他怀里贴得更近,“以后别讲这种话了,我听着心里酸。”
“好。”他一笑,把她抱紧了点,“那以后就讲你。初初今天很乖,陪朕吹风,陪朕看星,陪朕……抱一晚上。”
“谁要陪你一晚上?”她假装挣扎,被他拉回来,整个脑袋都埋进他颈窝里,“那你得先许我一件事。”
“什么?”
“下次再不高兴,不许一个人来,要牵着我一起上来。”
“我本来就想带你来。”他轻声说,“只是以前不知道,你一到高处,怎么比星星还亮。”
“油嘴滑舌……”
沈朝盈小声笑了一声,抱着他,软软地贴着,不说话了。
下了鸣霄阁,天色已经深得发沉,宫墙在月色中像沉睡的兽,静悄悄伏着。
两人沿着夹道慢慢走着,地上落满了银杏叶,干脆利落地铺了一路,踩上去有一点脆响,像是小声地说着好梦。
沈朝盈没说话,只低头数着台阶,耳边是他步履稳健的声响,偶尔,他指尖轻轻扣一下她手背,她就轻轻回扣回去,不需要言语,就知道彼此都在。
转过一个角落,夜风吹落几片深黄叶,落在一丛半开未落的秋花上,那花株被风打斜了,枝茎极细,几乎贴在石阶上,一歪一斜,看着像快撑不住。
裴齐光忽然停住脚步,没出声,只是微一俯身,动作不疾不徐地蹲下来,用指腹轻轻将那花茎扶起。他手指极稳,像是在执笔,也像是在扶一件脆薄的瓷器。
他看看那枝花,又往旁边取了两块细石压住根部,然后用手掌沿着叶片捋顺,最后才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衣襟,转头看她一眼,像是没事一样继续牵住她手。
这一切不过几息,他甚至没讲一句话。
可沈朝盈站在那儿,脚步却慢了半拍。
她看着那枝花缓缓站直,叶脉在风中轻轻晃动的样子,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不动声色地揉了一下,很轻,却绕得紧。
她以为自己早已见过他所有的样子。
殿上的他,冷静果决。
榻边的他,温柔小心。
月下的他,愿意与她倾心说旧事。
可就是这一瞬。
一枝被风压倒的深秋残花,不值得留恋,不值得驻足,不值得他这个帝王弯腰半分。
可他蹲下身子,像是理所当然地替它扶了一把。
沈朝盈看着他肩上的月光,看着他牵起自己手的那一刻眼神依旧温和,不带丝毫炫耀,也没有解释,像是这世上本就该这样,弱小的东西,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不相关的画面。
想起他起身时第一眼总是先看她睡得好不好,想起他替她换茶时总是试过温度才递过来,想起她说话语气重了一点,他就皱眉不语,却从不走远。
她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掀开一层帘子,那底下一直有光,只是她一时忘了看。
这人,坐拥四海,立于万象之巅,却依然愿意低头为一枝折花停步。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不是因为博爱,是因为,他真的在意。
沈朝盈没说话,只抬手握紧了他的手。
“怎么了?”裴齐光回头看她。
“没什么。”她抬眼望他,眼尾藏着一点动静,“就是想多牵你一会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问,只将她牵得更紧了一点。
两人并肩走远,路边那枝秋花在月色下微微摇晃,像被扶起的,不只是它,还有她心底那一寸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