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狼牙谷的火光早已熄灭,只余下焦土与残骸在寒风中呜咽。林凡率领着不足三百的残兵,寻到一处太行山余脉中极为隐蔽的山坳,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马蹄声早已嘶哑,骑士们盔甲破碎,血迹斑斑,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写满了九死一生后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茫然。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内衬的衣甲,在低温下凝固成冰冷的硬块,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刺骨的疼痛。
林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的玄铁重甲,被砍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左臂被一支狼牙箭擦伤,火辣辣地疼。脸上那道在袁军粮营中被飞溅的滚油烫出的水泡,此刻已经破裂,与烟灰血污混杂在一起,面目狰狞。他倚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着,胸腔中那股因过度搏杀而积郁的血气,依旧在翻腾不休。
他闭上眼,方才粮营中那惨烈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震耳欲聋的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袁军士卒惊恐绝望的惨叫,以及自己麾下将士们那一张张悍不畏死、浴血搏杀的年轻脸庞……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冲锋,都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胜利了吗?从战略上看,是的。他以微弱的兵力,成功摧毁了麹义数万大军的命脉——粮草。这无疑是一场足以扭转战局的奇功。
然而,代价呢?
他带来的五百死士,如今只余下不足三百。那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在阳安训练、一同在酸枣扬威、一同在中山并肩作战的兄弟,永远地倒在了那片火海之中,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痛与自责,如同巨石般压在林凡的心头。他是主帅,是他下令奇袭,是他将这些信任他的将士带入了九死一生的险境。这份责任,重如泰山。
“主公,您的伤……”一名亲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干净的麻布和一瓶金创药,声音沙哑地说道。
林凡睁开眼,眸中的悲痛与疲惫被一抹不容置疑的坚毅所取代。他摆了摆手:“无妨,皮外伤罢了。先救治重伤的弟兄。”
他站起身,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与伤口的剧痛,逐一检视着麾下将士的伤势,亲自为几名伤势过重的士兵敷药包扎,温言抚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对这些生死与共的袍泽的关切与尊重。
残存的将士们,看着主帅那虽然狼狈却依旧挺拔的身影,听着他那虽然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心中那因大战之后的虚脱与恐惧,渐渐被一股暖流所取代。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公,没有抛弃他们。只要主公还在,他们就还有希望。
短暂的休整之后,天色已近黎明。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木烧焦的气息。
“斥候回来了吗?”林凡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威严。
“回主公,斥候已探明,麹义已分兵回援粮营,但火势太大,已无法扑救。其主力依旧在围攻卢奴,但攻势似乎有所减缓。另,我军在狼牙谷伏击张燕之战果,已传遍上党,壶关守将张杨,闻听张燕被擒,长子城失陷,已是惶惶不可终日,军心大乱。”
林凡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张燕的覆灭和长子城的失守,对壶关守军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麹义粮草被焚,军心浮动,攻城力度减弱,这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局面!
“好!”林凡沉声道,“麹义如今已是断了线的风筝,蹦跶不了几天了!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必定会狗急跳墙,对卢奴城发起更为疯狂的进攻,企图在粮尽之前夺城自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虽然伤痕累累,但眼神中依旧燃烧着战意的将士:“弟兄们,我们现在还不能直接回援卢奴,以我等这点兵力,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我们,可以给麹义再添一把火!”
他指向地图上卢奴城周边的一些山区和小道:“赵武所部,此刻应该还在太行山中游弋。传令给他,让他不必急于与我汇合,而是化整为零,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带领小股精锐,昼夜不停地袭扰麹义的巡逻队、斥候、以及任何可能出城搜集粮草的小股部队!记住,不求杀敌多少,但求最大限度地制造恐慌,疲惫敌军,让他们时刻感受到我军的威胁,寝食难安!”
“至于我们……”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便如同一群潜伏在暗处的饿狼,死死盯住麹义这条受伤的猛虎!他不动,我们便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他若敢轻举妄动,例如分兵搜山,或是露出任何破绽,我们便如跗骨之蛆,狠狠地咬他一口,让他不得安宁!”
这便是林凡的“疲敌”之计!他要用不断的骚扰和心理上的压力,彻底拖垮麹义大军的最后一丝士气和耐心,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
而在卢奴城外数十里的一处隐蔽高岗之上,甄宓彻夜未眠。
她身披一件厚实的狐裘,依旧难抵山间晨曦的寒意。清丽的容颜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与忧虑。昨夜那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让她一夜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林凡的奇袭是否成功,更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方,是否安然无恙。
身旁的侍女数次劝她回临时搭建的营帐歇息,都被她婉拒了。她只是痴痴地望着卢奴城和南方那片曾经火光冲天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林凡临行前赠予她的平安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姐,天亮了,您看!”一名眼尖的侍女突然指着远方,惊喜地叫道。
甄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晨曦的微光之中,一小队人马,正缓缓地向着高岗行来。虽然人数不多,且个个显得狼狈不堪,但为首那人,身形挺拔,盔明甲亮,正是她日夜牵挂的林凡!
甄宓只觉得喉头一哽,积蓄了一夜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她不顾侍女的阻拦,提着裙摆,快步向着山下奔去。
“夫君!”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林凡亦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道向自己奔来的倩影。他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
当甄宓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林凡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紧紧地拥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和那滚烫的泪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柔情。
“我回来了,宓儿,让你担心了。”林凡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
“夫君……你……你受伤了……”甄宓抬起泪眼婆娑的俏脸,看到他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以及那被鲜血浸透的衣甲,心疼得无以复加,伸出颤抖的玉手,想要触摸,却又怕弄疼了他。
“无妨,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林凡强作轻松地笑了笑,拉着她走到一旁相对平缓的草地上坐下。
甄宓立刻取出身上的伤药和干净的绢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着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呵护着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林凡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与关切,心中那股因大战而产生的暴戾之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与温暖。
“麹义的粮草,已被我尽数焚毁。”林凡轻声说道,将昨夜的战况简略地告知了她。
甄宓听得心惊肉跳,尤其听到林凡身陷重围,浴血突围的经过,更是花容失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仿佛生怕他会再次消失一般。
“如今麹义已是强弩之末,军中无粮,士气低落。我已命赵武部袭扰其外围,我等则在此稍作休整,待其疲惫不堪,露出破绽,便是我们反击取胜之时。”林凡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卢奴城,定能守住!”
甄宓凝视着他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一股强烈的信任所取代。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总能创造奇迹。
她将头轻轻地倚靠在林凡的肩上,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汗水,却又让她无比安心的男性气息,轻声道:“夫君,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宓儿都会陪在你身边。”
林凡心中一暖,反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晨曦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这乱世中的烽火柔情,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光晕。
然而,平静只是暂时的。
就在林凡与甄宓享受着这片刻温存之际,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神色凝重地前来禀报:“启禀主公!卢奴城方向,战鼓之声,比之前夜,更为密集猛烈!麹义……麹义似乎正在对卢奴城,发起最后的总攻!”
林凡与甄宓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麹义,这条受伤的饿狼,终于要开始他最后的疯狂反扑了吗?
(第二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