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的真相
山风卷着晨雾往雾林方向涌去时,陆九溟靴底的验尸刀在碎石上刮出细微的火星。
他能听见身后五个人的呼吸——白小芩的急促里带着点鼻音,该是方才祭坛前掉的眼泪还没干透;沈青竹的呼吸绵长,像在默数药囊里的药粉分量;墨十三的纸身摩擦声沙沙的,倒比活人更清晰;柳如烟袖中符纸窸窣,大概又在往指尖抹止血药;铁面匠的机关雀在肩头振翅,齿轮转动声盖过了他粗重的喘气。
\"将军说的镇龙台,在雾林最深处。\"柳如烟突然开口,声音被雾沾湿了似的,\"我前日探路时,看见林子里的墓碑会自己挪位置。\"她手腕上的血痕还在渗,却把符纸往袖中又塞了塞,\"那些碑上的字...像用血写的。\"
陆九溟摸了摸胸口的青铜匣,阴籍残卷在皮肤下发烫。
残卷新刻的\"黄泉哭声\"四个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顾长风最后说的\"莫信黄泉的哭声\"还在耳边,他盯着雾林边缘那团青黑,忽然想起义庄老仵作说过的话——雾里有活气的地方,往往藏着活物的怨。
\"墨十三。\"他侧头,纸人匠正折着引路纸人,指尖的纸屑落在地,\"你那纸鹤能飞多高?\"
\"三丈。\"墨十三的纸眉动了动,纸鹤扑棱棱飞起来,翅膀上的朱砂咒文在雾里忽明忽暗,\"雾太浓,只能探半里。\"
\"铁面叔。\"陆九溟转向机关师,后者正把藤网收进腰间的铜匣,\"您的机关雀能破雾吗?\"
铁面匠拍了拍肩头的青铜雀,雀喙\"咔\"地张开,吐出一缕细烟:\"这是熏雾散,能融三尺内的雾。\"他布满老茧的手在雀背按了按,机关雀振翅冲向前方,细烟所过之处,雾像被刀割开条缝,露出几株歪脖子树,\"走,跟着雀儿的光。\"
林子里的雾比外头浓十倍。
陆九溟刚踏进去,睫毛就凝了层水珠,鼻尖萦绕着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
沈青竹的药囊突然动了动,她掀开布帘,里面的艾草束正在发烫——\"有阴物。\"她低声说,手已经摸向腰间的药碾子。
\"刷!\"
最前头的机关雀突然坠地。
铁面匠扑过去时,青铜雀的翅膀正被什么东西啃噬,金属碎屑簌簌往下掉。
众人刚围拢,左侧的灌木猛地炸开,一个青灰色的影子扑过来!
那东西有张人脸,可皮肤像泡发的纸,眼球鼓得要掉出来,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黑紫。
陆九溟旋身避开,验尸刀划开它的手腕——没血,只有黑黢黢的黏液。
\"是尸傀!\"白小芩的声音带着冷意。
她摘下颈间的傩面扣在脸上,饕餮纹腾起红光,\"它们怕火!\"话音未落,面具眉心的火纹\"轰\"地燃起来,热浪裹着咒文扑向尸傀,最前面那只瞬间被烧出个窟窿。
沈青竹的药粉跟着撒出。
陆九溟闻见熟悉的苦楝香——这是克制阴邪的\"破妄散\"。
中了药粉的尸傀动作顿了顿,青灰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缝合线。
\"它们被人动过手脚!\"柳如烟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不知何时绕到了树后,袖中符纸如蝶纷飞,\"这些是活人的皮!\"一张符纸贴在尸傀额间,那东西突然发出尖啸,皮肤裂开处露出半张女人的脸,\"是我上个月在镇外看见的绣娘!\"
墨十三的纸身\"哗啦\"散开。
他化作一张巨大的符纸,裹住最近的尸傀,纸边的金漆咒文滋滋灼烧:\"纸克阴魂。\"被裹住的尸傀挣扎得更凶,可每动一下,纸身就收紧一分,最后\"砰\"地炸成漫天碎纸,碎纸里混着几截发黑的指骨。
陆九溟握紧验尸刀。
他能感觉到阴籍残卷在发烫,残卷里新浮现的文字告诉他:这些尸傀是用活人的怨气养的,养它们的人...在等什么。
\"小心后面!\"铁面匠的机关弩\"咔\"地弹出。
他不知何时退到树后,操纵着另一台机关,弩箭破空声里,三个尸傀的膝盖被精准射穿,\"这些东西没脑子,只会往活人多的地方冲!\"
战斗持续了半炷香。
最后一个尸傀被墨十三的纸人缠住时,白小芩的面具突然一暗——她踉跄两步,扶住树干,额角渗出冷汗:\"傩面...耗力太大。\"
沈青竹立刻扶住她,从药囊里摸出颗朱红药丸:\"含着,补元气的。\"她的指尖还沾着药粉,却先给白小芩喂了药,\"我这药囊里就剩三颗了,省着点用。\"
柳如烟蹲在炸碎的尸傀旁,用符纸夹起块带血的碎皮。
她的手指在发抖:\"这绣娘...上个月我给她画过喜服。\"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她成亲那天还说要给我送喜糖。\"
铁面匠踢了踢地上的青铜雀残骸,蹲下来用工具拨弄。
他突然\"咦\"了声,用镊子夹起块碎金属——金属背面刻着极小的云纹,\"是国师府的标记。\"他的声音沉下来,\"这些机关雀是我十年前卖给国师府的,后来被他们改了...加了引魂的咒。\"
陆九溟心里一沉。
顾长风说过国师在收集古傩面,现在又冒出国师府的机关,这雾林里的秘密,怕比想象中深。
\"看这儿!\"墨十三的纸手指向树后。
那里有块半埋的青石板,原本被尸傀的碎皮盖住,现在露出条细缝。
他蹲下来,纸手往缝里一探,\"是空的。\"
铁面匠眼睛一亮。
他从腰间摸出个铜锥,沿着石缝敲了敲,\"听声音,下头是空的。\"他转动铜锥,石板突然\"咔\"地一沉,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这是机关门,用的是前朝的'龟息锁',得用特定的力道敲。\"他摸出块磁铁似的东西按在石壁上,洞口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走,下去。\"
密道里的空气更冷。
陆九溟能听见滴水声,一声,两声,像有人在数他们的步数。
白小芩的傩面又亮起来,红光映着石壁上的刻痕——是些他看不懂的巫文,可阴籍残卷在发烫,告诉他这些是\"镇魂咒\"。
走了大约百级台阶,密道突然开阔。
众人刚松口气,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全停住了——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四壁嵌着夜明珠,照得中央的石碑泛着青灰。
石碑足有两人高,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像无数蚂蚁在爬。
白小芩摘下面具,指尖轻轻触碰碑文,突然倒抽口冷气:\"这是...《黄泉度厄经》的残章!\"她的声音发颤,\"上面写着...诡门开启需要三十六阴行的血,而封印...需要阴天子的命。\"
陆九溟的手不自觉摸向胸口的青铜匣。
匣里的圣物在发烫,和阴籍残卷的热度重叠,像团火要烧穿他的皮肉。
沈青竹凑过来,盯着碑文轻声念:\"......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她的药囊突然剧烈震动,里面的艾草束烧了起来,\"有活物!\"
柳如烟的符纸\"唰\"地弹出。
她背靠着石壁,瞳孔缩成针尖:\"脚步声...从密道那头来的。\"
墨十三的纸身再次散开,化作无数纸刃悬浮在众人周围。
铁面匠的机关弩对准了黑暗,齿轮转动声里,他低声说:\"有七个人,不...八个。\"
陆九溟耳力最锐。
他听见了,那脚步声很慢,很沉,像拖着什么重物。
最诡异的是,每一步都踩在同一个节奏上,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白小芩的手摸向颈间的傩面。
她的指尖在发抖,却把面具扣得更紧,饕餮纹的红光重新亮起,映得众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
脚步声更近了。
黑暗里,传来一声沙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