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市风波
晨雾未散时,赵老鬼的破布囊就在驿站外晃悠。
他腰间的铜铃被风刮得叮当响,却掩不住眼底那丝不自然的急切:\"暗市的规矩是未时三刻开闸,咱们得赶在日头压过旗杆前去占个好位置。\"
陆九溟盯着他泛青的指甲——昨晚驿站外的铜铃响过七次,暗卫的铁哨声是四更天散的。
此刻赵老鬼的道袍下,隐约能看见金线绣的云纹,那是国师府暗卫特有的暗记。
\"九哥,\"白小芩扯了扯他的衣袖,傩面具在她颈间晃出半道银芒,\"他的气息和昨晚追咱们的人......有点像。\"少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却还是发颤——自她说出圣物血魂的梦后,陆九溟便发现她对阴气相异常敏感。
沈青竹装作系鞋带落后半步,袖中传讯虫轻轻咬了下他手腕。
这是他们约定的警示:赵老鬼的鞋底沾着朱砂,那是暗市入口处特有的镇鬼沙,按理说引路人不该提前去过。
四人跟着赵老鬼穿过青石板巷时,陆九溟摸到怀里的令牌在发烫。
这是他从黄河浮棺里剖出的东西,表面刻着\"无常\"二字,原以为是仵作行的旧物,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
暗市的牌楼在巷尾浮现时,陆九溟便觉出异样。
往常这个时候,檐角的引魂灯该是幽绿幽绿的,今日却全换成了血红色;卖符的老张头正手忙脚乱收摊子,竹筐里的\"镇尸符\"被风卷得乱飞,他见了赵老鬼竟掉头就跑;扎彩匠的纸人堆在墙角,本该空洞的眼窝里全塞着黑狗血,滴滴答答在青石板上洇出腥气。
\"今儿个邪性。\"墨十三的纸人从他袖中探出头,小红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闻见生人的血味,不是刚死的,是......被抽干了的。\"
赵老鬼的脚步突然顿住,他摸着八字胡干笑两声:\"许是前儿个雷阵雨冲了风水。
你们且在这棵老槐树下候着,我去前头问问鬼婆婆开闸时辰。\"话音未落,他已猫腰钻进街角的竹篾门,门帘上的\"阴阳贷\"三个字被风掀起,露出后头褪色的国师府飞鹤纹。
\"他在躲咱们。\"白小芩的手指掐进陆九溟掌心,她的傩面具突然泛起幽蓝微光,\"令牌的阴气......在往东边聚。\"少女的鼻尖沁出细汗,像只警觉的小兽般竖起耳朵,\"九溟,你听见吗?
有东西在哭,是......是那种被剥了皮的哭法。\"
陆九溟反手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腕骨在微微发抖。
他摸出短刀藏在袖中,另一只手按住怀里的令牌——这东西从黄河浮棺里出来时裹着三层尸布,此刻却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仿佛在呼应某种召唤。
\"带着不该来的东西,也敢闯暗市?\"
沙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像砂纸磨过锈铁。
陆九溟转身,看见鬼婆婆正倚着老槐树,她的寿衣上沾着新鲜的血渍,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冷光,枯瘦的手正对着他的胸口——那里藏着令牌。
白小芩立刻挡在他身前,傩面具上的青铜纹路泛起红光:\"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鬼婆婆咯咯笑起来,指甲划过白小芩的面具,在青铜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东西该在黄泉底下陪着它主人,你们偏要把它扒拉出来。\"她突然凑近陆九溟,腐叶般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交出它,还能留条全尸。\"
陆九溟后退半步,短刀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
他注意到鬼婆婆的寿衣下,缠着和赵老鬼同款的金线云纹——原来暗市守门人,也是国师府的棋子?\"您说它属于死人,\"他故意把\"死人\"二字咬得极重,\"那您可知它主人是谁?\"
鬼婆婆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
她刚要开口,人群里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陆九溟转头,看见个戴斗笠的身影正从卖古董的摊子前走过,他腰间挂着个皮囊,里面隐约露出半块青铜——和陆九溟怀里的令牌,纹路竟分毫不差!
\"那是......\"白小芩的声音突然哽住。
戴斗笠的人像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猛地掀开斗笠。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他没有脸,皮肤下像是裹着团黑雾,五官的位置只有三个血洞,正\"滴答滴答\"往下淌着黑血!
\"你们以为这是最后一个?\"无面客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他举起皮囊里的碎片,和陆九溟怀里的令牌同时发出嗡鸣,\"错了,还有三个未现世。\"他的血手突然指向白小芩,\"小心,它会选主人——选最脏的,最痛的,最......\"
话音未落,无面客突然转身冲进人群。
陆九溟想追,却被鬼婆婆一把拽住手腕:\"别去!
那东西沾了阴司的晦气......\"
\"松手!\"白小芩的傩面具突然爆发出强光,鬼婆婆惨叫着缩回手,腕上的皮肤已被灼出焦痕。
陆九溟趁机追了上去,墨十三的纸人化作黑蝶先行探路,沈青竹则拽住白小芩的胳膊紧随其后。
暗市的巷弄像张蛛网,等他们追到后巷时,无面客早已没了踪影。
只有墙角的青石板上,留着一滩未干的黑血,散着腐肉混着檀香的怪味。
\"九哥!\"沈青竹的呼声从东边传来。
陆九溟转头,看见他正蹲在废弃的菜窖前,脸色白得像张纸,\"赵老鬼......\"
菜窖里的景象让白小芩捂住了嘴。
赵老鬼的道袍堆在地上,里面是空的——他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只在青石板上留下滩暗褐色的痕迹,还冒着热气。
痕迹中央,躺着半枚国师府的飞鹤腰牌,边缘焦黑,像是被雷劈过。
\"是阴火焚身。\"墨十三的纸人用小红舌头舔了舔那滩痕迹,\"只有修炼《黄泉度厄经》的活死人,才能用阴火烧尽活人的魂魄。\"
陆九溟摸了摸怀里的令牌,这次的烫意更甚,几乎要穿透两层棉布。
他想起无面客说的\"选主人\",想起白小芩梦里的血魂,想起赵老鬼身上的金线云纹——原来从他们在黄河边捡到令牌开始,就已经被卷进了一场局,一场关于十二圣物、关于阴行血魂的局。
\"回驿站。\"他的声音比以往更沉,\"今晚,咱们得把所有线索摊开了理。\"
白小芩攥紧他的衣袖,傩面具上的红光渐渐暗下去,却在她眼底映出两簇小火苗:\"我跟着你。\"
沈青竹摸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撒在赵老鬼的痕迹上,药粉遇血冒出青烟,散出苦杏仁味——这是他新制的\"追魂散\",能锁住最后一丝魂魄。
墨十三的纸人则蹲在菜窖口,用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道浅痕,那是他们特有的标记: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暗市的引魂灯不知何时全灭了,只余几盏残灯在风里摇晃,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九溟走在最前头,能听见身后三人均匀的呼吸声——这让他想起在黄河边剖浮棺时,白小芩举着火折子替他照亮;想起沈青竹为救他被尸毒侵蚀时,咬着牙配药的模样;想起墨十三的纸人第一次替他挡刀时,身上烧出的焦洞。
怀里的令牌还在发烫,像在提醒他:有些事,该摊牌了。
等他们回到驿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破门被铁面匠用机关锁扣上,灶膛里的火还没灭,火星噼啪溅在积灰的房梁上。
白小芩的傩面具在桌上泛着微光,沈青竹的药盒打开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刚采的\"镇魂草\"。
陆九溟摸出令牌放在桌上,它的表面此刻泛着幽蓝的光,和白小芩的面具交相辉映。
他看向众人,见白小芩正咬着嘴唇盯着令牌,沈青竹的手指在药盒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墨十三的纸人则蹲在窗台上,望着暗市方向的夜空。
\"今晚,\"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投进静潭,\"咱们得弄清楚,这令牌到底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