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阴残页
月光漫过石碑时,陆九溟后颈的汗毛突然炸起。
那道原本模糊的符文像被活过来的金线勾了魂,正顺着石纹往深处钻,每一道刻痕都在他视网膜上烙下残影——这是阴籍残卷里\"渡阴人\"传承的最后一页,他曾在残卷里见过半幅,此刻终于完整浮现。
\"九溟!\"白小芩的手突然攥住他手腕。
她额角的血还在渗,却强撑着跪坐在地,另一只手把傩面具按在石碑上。
青铜面具的裂纹里泛着幽蓝荧光,与碑面符文撞出细碎的火星。\"没用......\"她咬着唇摇头,发尾沾了血珠,\"这些文字不属于任何已知傩系......更像是'渡阴人'所用。\"
沈青竹蹲在另一侧,银针尖挑起一缕从符文边缘渗出的黑水。
那液体触针即凝,像凝固的血痂,却散发着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小心。\"她扯了扯陆九溟的衣袖,\"这东西在吸驿站里的阴气,石碑底下......怕不是空的。\"
陆九溟摸向腰间的阴籍残卷。
这次不是发烫,是彻骨的凉,像直接触到了忘川河水。
他鬼使神差地掏出之前在井边捡到的青铜令牌——沈青竹说过,面具里的碎屑和这令牌纹路吻合。
当令牌贴近石碑的刹那,残卷\"哗啦\"一声自行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腾起一团黑雾,在半空凝成模糊的影像。
是艘乌篷船。
船身漆皮剥落,船舷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船头一盏残灯忽明忽暗。
灯影里坐着个人,轮廓被雾气揉碎,只看得见腰间悬着串青铜铃铛,每晃一下都发出细碎的\"叮\"声。
陆九溟喉头发紧——这场景他在《洗冤鬼录》里见过,师父季寒山曾指着某页图说:\"渡阴人的船,专载阳间不该留的魂。\"
影像突然扭曲,灯影里的人转过半张脸,嘴唇开合间,陆九溟听见极轻的一声:\"欲渡忘川,先识鬼律。\"
\"啪嗒。\"
驿站木门被风撞开。
季寒山立在门口,月光在他肩头镀了层银边。
他手里攥着枚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撞得铜框\"叮叮\"响。\"是《酆都鬼律》的残章。\"他迈进门槛,靴底碾过地上的碎木屑,\"记录的是通往幽冥渡口的关键路径。\"
陆九溟注意到师父的眉峰拧成了死结——上回见他这副神情,还是在黄河浮棺案里,三十具诡尸同时睁眼的刹那。\"但要解读完整内容......\"季寒山伸手按在石碑上,符文突然顺着他的指尖窜起幽蓝火焰,\"必须去归墟崖。\"
\"归墟崖?\"白小芩擦了擦额角的血,\"我听族里老人说过,那是苗疆与幽冥交界的断崖,常年......\"
\"被浓雾笼罩。\"沈青竹接话,她的银针在黑水上来回比划,\"我曾在一本古医书里见过记载,归墟崖的雾能蚀骨,寻常人靠近三步就会咳血。\"
墨十三的纸翼突然发出\"沙沙\"的响动。
他蹲在角落,指尖沾了点符水抹在纸人胸口,那巴掌大的纸人竟\"呼\"地展开,变成半人高的纸卷。\"纸灵地图。\"他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塞了碎纸,\"渡阴人留的机关。\"
众人凑近时,纸卷上的墨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
原本空白的纸页上先浮出驿站的轮廓,接着是蜿蜒的山路、盘桓的老松,最后在最末端标出个红点——正是归墟崖。\"需要三块圣物激活。\"墨十三指腹蹭过红点,纸页上的墨迹突然凝成三枚碎片的形状,\"黑袍人手里......至少有两块。\"
陆九溟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夜在暗市听见的传闻:有人出高价收青铜碎片,说是能开\"黄泉门\"。
原来那些碎片根本不是什么古董,是《酆都鬼律》的钥匙。
\"小友。\"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陆九溟转身时,鬼婆婆的蓝布头巾正从槐树后晃出来。
她的龙头拐杖点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脏上,\"咚\"、\"咚\"、\"咚\"。
等走到近前,陆九溟才发现她眼眶泛着青黑,像是熬了三夜没睡。
\"拿着。\"她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符纸,纸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勿信摆渡人之言,鬼律非渡,乃锁!\"
沈青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婆婆,您......\"
\"我活不了多久了。\"鬼婆婆冲她笑,缺了颗门牙的嘴瘪成个褶子,\"当年守暗市时,见过太多人踏上那条船,就再没回来过。\"她转向陆九溟,枯树皮似的手按住他手背,\"你若上了那船......\"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开始消散。
蓝布头巾先化作青烟,接着是拐杖、衣摆,最后只剩半张脸悬在半空:\"记住......\"
风卷起符纸,陆九溟眼疾手快接住。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鬼律锁的不是鬼,是渡阴人。\"
\"婆婆!\"白小芩扑过去,只抓到一把散了的灰。
驿站里突然安静下来。
月光重新变得粘稠如血,槐树的叶子还在倒长,发出\"簌簌\"的响声。
陆九溟低头看符纸,又抬头看石碑上的符文,忽然觉得那些金光不再是指引,更像某种警告。
\"该走了。\"季寒山的声音打破沉默。
他收起罗盘,转身时衣摆扫过地上的傩面具,\"归墟崖的雾......\"他顿了顿,\"天亮前会散一阵。\"
墨十三的纸灵地图突然\"唰\"地卷起,自动飘向门口。
白小芩弯腰捡起面具,裂纹里的荧光更亮了,像在应和什么。
沈青竹把银针收进药囊,指尖轻轻碰了碰陆九溟的阴籍残卷:\"我总觉得......\"
\"我知道。\"陆九溟打断她。
他摸了摸符纸,又摸了摸腰间的令牌,\"但总得有人去看个明白。\"
众人鱼贯而出时,陆九溟回头望了眼石碑。
符文还在发光,却比刚才暗了些,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他突然想起鬼婆婆消散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是悲悯,像在看一个注定要撞南墙的孩子。
山风卷着雾气从驿站后吹过来。
陆九溟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潮湿的土腥气。
他知道,顺着纸灵地图指的路走下去,会先经过七座荒村、三道断桥,最后抵达那座被浓雾笼罩的归墟崖。
而在那浓雾深处,有他要找的渡阴人遗骨,有《酆都鬼律》的真相,还有......
鬼婆婆说的那条船。
山路上的纸人突然转向,纸翼指向东南方。
月光下,远处的山影里浮起一片白茫茫的雾,像是谁把整座山泡进了牛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