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下
陆九溟的指尖悬在暗门前三寸处,阴籍残卷在胸口烫得惊人,像是有活物在皮肉下翻涌。
他能听见残卷内传来细碎的裂帛声,那是每次触及诡物本源时才会有的预警。
喉间发苦,他转向王座上的黑袍王者,沙哑着开口:“你……是谁?”
王者的笑声像寒潭里的冰棱相撞。
他抬手一挥,十二块圣物碎片突然挣脱青铜镜的牵引,化作暗金色锁链缠绕在陆九溟周身。
锁链上浮现出斑驳的光影——是历代阴天子。
第一个是个穿玄色官服的老者,登上王座时腰间还挂着《酆都鬼律》残卷,坐下的瞬间,他的魂魄被抽成一缕青烟,钻进铜镜;第二个是红衣少女,发间插着染血的木簪,她挣扎着去抓王座扶手,指甲在石面上刮出深痕,最终仍被镜中吸力扯碎;第三个……第三个竟与陆九溟有七分相似,左眼里同样翻涌着漆黑诡气,右眼里的星子却比他更亮些,那抹光在被抽离时碎成了星屑,飘进镜面时还在徒劳地朝某个方向抓了抓。
“他们都曾以为自己能掌控轮回。”王者的指尖划过锁链,“最终都成了镜中虚影。而你,会是最完美的那个——你的阴籍残卷,你的诡气,还有这双阴阳眼……”他的目光扫过陆九溟右眼,“正好能补全我缺失的那道轮回。”
陆九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看见锁链上那些阴天子的脸在朝他笑,笑容里全是解脱前的绝望。
左眼里的漆黑突然加速蔓延,像团活火舔着他的视神经,可右眼里白小芩举傩面刀的模样却更清晰了——那天在苗疆的雨里,她浑身湿透却笑得像团火,说“陆先生,我信你”。
“九溟!”
白小芩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他混沌的思绪。
她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他身侧,脖颈处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
少女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祖传的傩面具上,暗红在青面獠牙的纹路里蜿蜒,“你说过要带我们去看阳间的日出,去江南吃沈姐姐酿的桂花酒,去扎彩坊看十三哥叠糖人纸!”她捧起面具的手在抖,却固执地将发光的纹路对准陆九溟右眼,“这面具镇过十二代邪祟,今天我用它镇你心里的鬼!”
陆九溟右眼突然刺痛,像是有团光被面具的纹路引着,在眼底炸开。
他看见白小芩眼尾的泪痣在鬼火下泛着粉,看见她发间沾着的草屑——那是方才躲避诡雾时蹭上的。
左眼里的漆黑竟被这道光逼退了寸许。
“暗门。”沈青竹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低得像片落在青石板上的羽毛。
陆九溟偏头,看见女医正半蹲着,指尖轻敲王座下方的地面。
她素色裙角沾着尘,腕间的药囊却整整齐齐,“刚才鬼火明灭时,这里的影子比别处淡三寸。”她从药囊里摸出枚拇指大的铜制止息香,趁王者的注意力被白小芩吸引,迅速塞给墨十三,“能让机关停顿三息。”
墨十三的纸人手指蜷了蜷,接住止息香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始终垂着头,半张脸隐在纸纹里,可陆九溟知道,那对藏在纸皮下的眼睛正盯着暗门——那是扎彩匠被改造成半人半纸后,唯一保留的活人特征。
他无声地贴着墙壁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像片纸,直到离暗门只剩三步。
“有趣。”
王者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陆九溟心头一紧,抬头正看见黑袍人转过脸,瞳孔里翻涌着比鬼火更冷的光。
“你们以为,这轮回核心是随便能闯的?”他抬手一抓,一道黑影从王座下窜出,像条无形的蛇,直取墨十三后心。
“十三!”白小芩惊喊出声。
陆九溟的动作比意识更快。
他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右手里的金纹突然暴涨,像道活的锁链缠上那道黑影。
左眼里的漆黑却在这时反扑,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相撞,疼得他几乎咬碎后槽牙。
但他的手臂始终稳稳挡在墨十三身前——那是扎彩匠用最后半张黄纸叠糖人时,递给他的温度。
黑影撞在金纹上,发出刺耳的尖啸。
陆九溟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金纹钻进阴籍残卷,残卷在胸口剧烈震动,像是要破体而出。
他听见沈青竹倒抽冷气的声音,白小芩抓着他衣摆的手在发抖,墨十三的纸人则轻轻碰了碰他手背——那是扎彩匠独有的安慰方式,像片纸落在手心里。
王者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他盯着陆九溟右眼,那里的光此刻亮得刺眼,竟将青铜镜里的轮回虚影照出了破绽。
“你……”
“我是谁,不重要。”陆九溟喘着气,右眼里的光却越来越盛。
他能感觉到阴籍残卷在发烫,像是要烧穿他的胸膛。
那些被锁在镜中的历代阴天子的影子突然动了,他们的手穿过镜面,朝他伸出——不是索命,而是推他。
暗门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风穿过千年甬道的呜咽。
白小芩的傩面具突然发出炸响,金红的光裹住三人。
沈青竹迅速扯过陆九溟的衣袖,将半枚药丸子塞进他嘴里:“镇魂丹,撑住!”墨十三的纸人则已经贴上暗门,止息香在他掌心腾起淡烟。
陆九溟低头,看见自己左手上的漆黑正在褪去,右手上的金纹却愈发清晰。
阴籍残卷在胸口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他甚至能听见残卷里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那是从未解锁过的篇章。
王者的黑袍无风自动,他终于站起身,指尖凝聚起漆黑诡气:“你会后悔……”
“后悔?”陆九溟突然笑了。
他想起在义庄的雪夜里,白小芩给他煮的热粥;想起沈青竹为他缝补道袍时,针脚里藏的小福字;想起墨十三叠的糖人纸,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这些东西,比任何轮回都真实。
他抬起右手,金纹在指尖流转成剑形。
阴籍残卷在胸口炸开刺目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