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下的百叶窗很快合上。
卿啾赶过去时,外面已经没了人。
似乎那双眼睛只是幻觉。
可卿啾知道,那绝不可能是幻觉。
许澄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是觉得他过得还不够惨吗?
这时卿啾转身。
看着眼前停下脚步的少年,卿啾意识到什么。
当晚卿啾没再睡房间。
他等了一夜,等得昏昏欲睡,快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猜测有误时。
火光亮起。
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出现,住持悄悄将石油倒在了四周。
小屋被火焰包裹。
住持仍不放心,将门和窗都锁了一遍,才放松地转过身。
那对枯黄干瘦的手腕上挂着劳力士。
看得出,许澄给了不少好处费。
大脑如遭雷劈。
卿啾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四周无数看客。
他们振臂高呼要他去死。
卿啾神色恍惚,不受控制地开始想死亡是否会好受一些时。
体温顺着指尖传递。
少年看了眼火海,又垂眸看他。
“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怕我受伤,所以要带我躲起来?”
卿啾被紧紧抱住。
少年将下颚抵在他肩头,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腰肢。
“不要怕。”
“我也可以带你躲起来,躲去没人知道的地方。”
没有一点犹豫。
火光照亮山野的同时,他们一同下山。
离开时少年冷漠地放了把火。
那个谋财害命的住持,最终也和莫名的山火泯灭成灰。
……
卿啾不能动,也没有身份证。
少年背着他,不断搭便车,辗转去了隔壁市的小镇。
卿啾的腿几乎完全废了。
膝盖没能长好。
他偶尔能站立行走,但基本和工作绝缘。
卿啾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可少年依旧每日照顾他,没有丝毫不快。
最后是卿啾先忍不住。
“觉得麻烦可以选择放弃我。”
卿啾侧身,看向窗户,看向自己形销骨立的倒影。
他瘦了许多,也没什么精神气。
整个人瘦骨嶙峋,看不出半点原先的意气风发。
卿啾原本不觉得喜欢上一个人需要什么条件。
他觉得喜欢就是喜欢。
既然喜欢了,就轻易不会改变。
但后来许澄出现,他又觉得其实是有的。
那些人曾喜欢附着在他身上的种种光环。
后来光环没了,爱也没了。
少年因为年少时的一点情分保护他,但也救过了他的命。
多大的恩情都该还完了。
卿啾不介意被抛弃,又或者说……
被抛弃了更好。
他现在的神经很紧绷,终日在是否又会被背叛的不安感中交织,找不到出口。
像是被推上绞刑架等死的死刑犯。
比死亡更痛苦的,是不知死亡何时会降临的未知和不安。
但患得患失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卿啾自顾自说了半天。
没等到摊牌,只感觉身侧微微一沉。
“为什么我要觉得辛苦?”
狭窄的出租屋,拥挤的小木床,潮湿的气味。
少年缓缓开口道:
“我很幸福。”
他垂下眼,与他依偎着,嗓音很轻。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一天。”
保姆用刀子割开他的血肉,父亲对他漠视不理。
保姆说这是爱的一种表现。
于是,他曾认为疼痛就是幸福。
可血液划过脸颊的温暖不是温暖,错误的认知带来家人的惊恐厌恶。
他于是又去找母亲。
书上说,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
他用手挖开潮湿的黑土。
躺进坑洞,他看见枯白的骨架。
土壤是湿润的,空气是冰冷的,意识是茫然的。
他侧了个身。
像是雏鸟,垂着眸,轻轻贴近那具骷髅。
可是啊。
他仍觉得冷,冷得好像要结冰。
他吐出一口浊气。
从坑里坐起身,茫然地看向前方。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就像失去了线的风筝,不知该飘去什么地方。
他撒过谎。
宴会那天不是初见,他们真正相遇的时间远比宴会更早。
昏暗的公墓,满身泥土的他。
遇见个离家出走的漂亮小孩。
白衬衫,黑短裤,漆黑碎发下白软漂亮的脸精致的像洋娃娃。
他问他是不是在露营。
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带他一起?
怯怯的嗓音,不安的神色,似乎很怕被拒绝。
他鬼使神差的答应。
漂亮小孩没在乎衣服被沾了一身的泥,枕在他的身边。
香香的软软的。
像是很珍贵的宝物,让他生怕弄坏。
他不敢呼吸。
有些难过,想要将自己藏起。
他脸上有疤。
那样丑陋的东西,容易吓到脆弱的生物。
但漂亮小孩没怕。
摸着他的手,塞了他一颗糖。
口中喃喃。
“你听说过吗?攒够一百颗就能许一次愿,想要什么都可以。”
温软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我想要更多糖果,你呢?”
他没说话,长睫轻颤,安静地看向对面。
父亲是冷漠的,母亲是冰冷的,世界是陌生的。
可落在他眼尾的指尖是温软的。
心脏在那一刻被激活。
他想,如果他能和这个人有个家就好了。
漂亮的小洋娃娃。
他会把他惯得很娇气,连路都舍不得让他走。
可他没有成功。
他明明攒了很多颗糖,许了很多个愿,却一次都没能应验。
似乎是上天在责罚他的贪心。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换了个愿望。
见一面吧。
让他再见一面他,让他能碰一碰他。
他不再贪心了。
于是乎上天终于眷顾了他。
时隔很多年,那个在墓地抱紧骷髅寻觅一丝温暖的孤寂少年许下的第一个愿望成真。
不再是昏暗的郊区。
不再是潮湿的泥土。
此刻,他的身旁枕着他的宝物。
这样很好。
“我不再只有自己。”
卿啾抬眸,对上少年一本正经的神色。
“你也不是。”
他们有对方,他们有彼此。
两个孤单的灵魂在此刻轻轻碰了一下。
卿啾想,他或许的确好运。
卿啾又一次问:
“你喜欢我吗?”
少年似是有些不解,毕竟在他看来,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可对上那双眉眼含笑,盛着期待的眸子,他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卿啾靠近。
笑着,在少年耳畔低语。
“我也喜欢你。”
比起牵手,其实有更亲密的接触。
比如接吻。
再比如……
比起自幼生活在寺庙,被约束着,什么都没见过的那个人。
卿啾其实懂得更多。
将唇覆上去的瞬间,卿啾其实做过会呕吐的设想。
他不喜欢男人。
看到同性纠缠的身体,他只会觉得反感。
但他还是做出了越轨的事。
卿啾承认自己很过分。
他明明说过就算抛弃他也没什么,但私心里他总想留下什么。
哪怕得到的方式并不光明磊落。
他已经病了。
病到即便付出自己曾经最在意的东西,也想抓住悬崖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时肩膀被推了推。
少年蹙眉,浅色的凤眸颜色晦暗,像是要对他说什么。
卿啾不想去听。
他不想听到任何讨厌的话,不想看到任何讨厌的事情。
于是他再次靠近。
带着不知何种心情,脆弱开口。
“抱紧我。”
少年动作一顿,默默捂住他像是要流泪的眸。
没再拒绝。
……
屋外有雨声,屋内有水声。
温度深深浅浅。
卿啾望向穹顶,瞳孔失焦。
空气中缠绕着干净的松柏枝的味道。
少年穿着白衬衫。
袖口被洗得发白,带着阳光的朝气。
纽扣被解开。
柔软的布料被垫在床上,逃亡路上少年仅存的体面衣服就这么被他给不体面的糟蹋了。
卿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算过得再辛苦。
在他所能看到的世界里,那个人永远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他是被放弃的神明。
他是他唯一的信徒。
而现在,或许是为了挽留仅存的追随者。
他选择用肉体引诱。
线条流畅的下颚本深埋在他颈间,又因起伏的动作下移。
颜色被含住。
没有停歇,像是要记住他每寸皮肤的温度般。
从明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