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沉重。
意识像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回。剧痛不是清晰的点,而是弥漫在全身的、无孔不入的潮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濒临散架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哥…哥…”
声音。很微弱,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艾米?
“…醒醒…求求你…”
冰凉的小手,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触感很真实,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陈观猛地吸了一口气!
“呃——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瞬间撕裂了喉咙,带出腥甜的铁锈味。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从四肢百骸猛地噬咬上来,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哥哥!哥哥你醒了!” 艾米带着巨大惊喜和哭腔的呼喊瞬间清晰起来。
刺目的光线强行挤入眼帘。不是医疗空间那种冰冷的人造光,而是…一种刺眼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白光。
他费力地眨动沉重的眼皮,视野从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
天空。一片单调得令人绝望的、白得晃眼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一个巨大到令人心悸的、散发着无尽光与热的白色火球——高悬在头顶正上方,毫不留情地将它的酷热倾泻下来。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视野边缘一片模糊。
不是避难所。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地方。
“哥!你…你别吓艾米…” 艾米的小脸凑到了他的视野上方。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泪痕,嘴唇干裂起皮,碧蓝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看到他醒来的巨大喜悦,泪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掉,砸在他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陈观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他转动眼珠,试图看清周围。
沙。无尽的沙。
他们似乎身处一片巨大沙丘的底部凹陷处。四周是连绵起伏、如同凝固海浪般的金色沙丘,在烈日的炙烤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风不大,却带着灼人的热浪,卷起细小的沙粒,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没有植被,没有水源,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死寂的、无边无际的沙海,和头顶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色太阳。
“知…知更…” 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姐姐…姐姐在那里…” 艾米连忙用小手往旁边一指,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姐姐不动了…艾米叫不醒…”
陈观艰难地转动脖子,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顺着艾米指的方向,他看到了知更。
女孩被半埋在沙子里,只露出上半身,躺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她的情况看起来比他更糟。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骨折严重。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胸前的衣物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悬浮担架不见了。医疗空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三个,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抛在了这片陌生的绝地。
“水…姐姐要水…” 艾米抽噎着,小手无措地抓着陈观残破的衣袖,“艾米…艾米找不到水…”
水…陈观感觉自己的喉咙也在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他尝试活动身体,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立刻从右臂、左臂、后背、胸腔同时爆发!右臂的约束环依旧套在手腕上方,但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黯淡无光。皮肤下躁动的蓝白能量似乎暂时蛰伏了,但每一次心跳,都能感觉到它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环体的束缚下不甘地脉动。左臂应该是脱臼了,完全使不上力,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后背被骨刃风压割裂的地方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可能存在的裂伤。
他尝试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物。
“哥哥…你别动…” 艾米惊恐地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小手慌乱地按住他,“艾米…艾米去…去弄点沙子…给姐姐盖盖…” 小女孩显然已经慌得没了主意,以为盖点沙子就能让姐姐暖和点。
“不…不用…” 陈观艰难地阻止她,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省…省力气…” 他喘了几口粗气,积攒着力量,“艾米…听我说…”
艾米立刻凑近,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充满了依赖。
“你…你受伤没?” 他问,目光扫过她脏兮兮的小脸和胳膊,除了几处擦伤,似乎没有严重的伤口。艾米的精神冲击似乎主要消耗的是精神而非肉体。
艾米摇摇头,小嘴一瘪:“艾米…艾米腿有点疼…撞到了…但艾米不怕!哥哥…姐姐怎么办?”
“先…先看看她…” 陈观示意。他现在连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艾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爬到知更身边。她伸出小手,颤抖着探到知更的鼻子下面,感受那微弱的气息。
“还…还有气…” 艾米带着哭音回头说,然后她又轻轻碰了碰知更干裂的嘴唇,“姐姐…嘴巴好干…”
陈观的心沉到了谷底。没有水,没有药品,没有医疗设备,在这能把人烤干的沙漠里,知更的重伤和脱水,几乎宣判了死刑。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别说找水,连移动都困难。
绝望如同周围的沙海,冰冷地挤压过来。
警告!目标c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检测到环境参数:极端高温,低湿度,强紫外线辐射…
活体钥匙能量活性:76.8%…深渊回响污染强度:中度(蛰伏)…
建议:立即补充水分,规避阳光直射…否则…生存概率低于10%…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比在医疗空间时更加微弱和不稳定。看来这玩意儿也跟着转移过来了,只是能量似乎也快耗尽了。
水…阴凉…
陈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动起来!为了艾米,为了知更,也为了自己那个该死的“去看太阳”的承诺!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住滚烫的沙地,试图坐起来。
“哥哥!” 艾米吓得赶紧跑回来扶他。
仅仅是坐起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再次晕厥。他靠在身后的沙丘斜坡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瞬间被高温蒸发。他环顾四周。沙丘连绵,除了刺眼的金色,没有任何其他的颜色。头顶的太阳毒辣无情,脚下的沙子滚烫。
“艾米…” 陈观的声音嘶哑,“找找…我们掉下来的地方…附近…有没有…奇怪的东西?金属?碎片?或者…坑?” 他记得转移前,那个悬浮担架和知更是在一起的。也许还有残骸?或者转移的冲击砸出了坑洞?坑洞里或许能阴凉一点。
艾米用力点头,像接到了最重要的任务:“嗯!艾米去找!” 她立刻爬起来,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沙丘背景下显得格外渺小,开始在附近仔细搜寻,小脚在沙子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陈观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绞痛。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受这样的恐惧和重担。他收回目光,看向昏迷的知更。女孩的脸在灼热的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动身体,朝着知更的方向爬去。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全身骨骼和肌肉的抗议,右臂约束环下的皮肤传来阵阵灼痛和冰冷的悸动。汗水混合着沙粒,粘在伤口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短短三米的距离,他爬得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中途不得不停下来喘息好几次,每一次停顿都感觉意识在离他远去。
终于,他挪到了知更身边。灼热的沙子隔着破烂的衣物烫着他的皮肤。他伸出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避开知更骨折的左臂,轻轻搭在她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手腕上。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皮肤滚烫,这是严重脱水和内出血的征兆。
“知…更…” 他低声呼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撑住…我们…出来了…看…太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也许只是想给她一点虚无缥缈的念想。
知更毫无反应,只有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哥哥!哥哥!” 艾米惊喜的声音从稍远一点的地方传来,“这里!这里有个洞!”
洞?!
陈观精神猛地一振!他循声望去,只见艾米正站在大约十几米外的一个沙丘侧面,兴奋地朝他挥手。
“扶…扶我过去…” 陈观嘶声道。
艾米立刻跑回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努力搀扶住陈观的右臂(避开约束环的位置),充当他的拐杖。陈观咬紧牙关,将大部分重量压在艾米身上,拖着剧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艾米发现的地方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臂被艾米搀扶的地方,皮肤下的能量似乎感应到了外力,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他强行压制住那股悸动,集中精神在脚下的沙地和前方的目标。
靠近了。那确实是一个洞。不大,直径约半米,似乎是某种流沙塌陷形成的,斜斜地向下延伸,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到底。洞口边缘的沙子还比较松散,显然刚形成不久。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比外面低很多的凉气,正从洞口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阴凉!真的有阴凉!
陈观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很可能是他们转移时的冲击或者什么东西坠落砸出来的,连通了地下某个可能有空气流通的空间!至少,洞里面肯定比外面暴晒的地方凉快!
“艾米…好样的!” 陈观喘着粗气,毫不吝啬地夸奖。艾米脏兮兮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一点小小的自豪,但更多的是担忧:“哥哥…姐姐…”
“我们…把姐姐…挪进去…” 陈观看着那狭窄的洞口,又看看昏迷的知更,眉头紧锁。这洞口太小了,知更昏迷着,自己又重伤,怎么下去?
“艾米…可以…可以爬下去看看!” 艾米自告奋勇,小脸上带着勇敢。
“不行!” 陈观立刻否决,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下面…可能很深…危险…” 未知的环境,万一里面有东西,或者进去就塌了…他不敢让艾米冒险。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洞口边缘。他咬了咬牙,对艾米说:“帮我…把姐姐…挪到…洞口边上…让…凉气…吹到她…”
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利用洞口逸散的凉气,至少能稍微降低知更的体温,延缓脱水。
艾米立刻照做。陈观也强撑着,用一只手帮忙。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昏迷的知更拖到洞口旁边,让她尽量靠近那丝凉气。做完这一切,陈观和艾米都累得瘫坐在滚烫的沙地上,大口喘息,喉咙里如同着了火。
洞口的凉气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舒适。但水,依旧是最大的问题。
陈观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幽深的洞口。凉气意味着下面可能有不同的环境,也许…有凝结的水汽?或者某种含水的矿物?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艾米…” 陈观喘匀了气,看着妹妹,“你…在这里…看着姐姐…哥哥…下去看看…”
“不要!” 艾米立刻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哥哥不能去!下面黑!危险!哥哥会死的!”
“不会…” 陈观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摸了摸艾米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哥哥…只是看看…很快就上来…有危险…马上就跑…你在这里…喊哥哥…哥哥就能听到…”
他必须下去。为了水,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不能让艾米去冒险。
艾米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小嘴瘪着,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滚烫的沙子上,瞬间消失不见。她看着陈观苍白的脸,看着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和那布满裂痕的金属环,又看看旁边昏迷不醒的姐姐,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挣扎和恐惧。最终,守护姐姐的念头和对哥哥那一点点微弱的信任压倒了恐惧。
她慢慢松开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认真:“哥哥…要说话…要答应艾米…很快就上来…不然…不然艾米就跳下去!”
“好…” 陈观心中一痛,郑重地点头,“哥哥…答应你。”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剧痛,挪到洞口。灼热与阴凉的交替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先小心翼翼地探下右脚,踩了踩洞壁。沙子很松软,但似乎有比较硬的岩石层在下面支撑,没有立刻塌陷。他一点点将身体探入洞口,右手死死扒住洞口边缘相对硬实的沙土。
“哥哥…” 艾米趴在洞口,小脸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消失在阴影里的身影。
“我…在…” 陈观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洞内比他想象的深一些,倾斜向下,大概有三四米深后似乎变得平缓。光线只能照亮洞口附近一小片区域,再往下就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凉气更明显了,带着一股泥土和岩石特有的、微腥的潮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重心移入洞内,扒着洞口边缘的右手承受着巨大的拉力,左臂脱臼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一点点向下滑去。松软的沙子簌簌落下,掉进下方的黑暗中。终于,他的双脚踩到了较为坚实的底面。
站稳后,他立刻抬头看向洞口:“艾米!我到底了!没事!”
洞口传来艾米带着哭腔的回应:“哥哥!快上来!”
“再等等…” 陈观适应着洞内的黑暗。洞口的光线斜射进来,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似乎是沙层下天然形成的一个岩石夹缝,被他们坠落时的冲击震塌了顶部。空间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三个人站立。洞壁是粗糙的深褐色岩石,摸上去冰凉潮湿。
水!陈观的心脏狂跳起来!潮湿!一定有水!
他立刻在黑暗中摸索。洞壁冰凉,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岩石上冰冷的水珠。那微不足道的水分如同甘露,瞬间滋润了他干渴欲裂的喉咙!虽然少,但这是水!
他立刻用手掌尽可能地去刮擦、聚拢那些水珠,然后捧到嘴边吮吸。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但这点水远远不够!尤其是更需要大量的水!
他焦急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摸索,希望能找到积水或者渗水更多的地方。脚下的地面也是岩石,坑洼不平。当他摸到靠近内侧洞壁的地面时,指尖传来一片异样的湿润和冰凉!他蹲下身,仔细摸索,发现那里有一小片凹陷,大约巴掌大小,里面竟然积聚了薄薄的一层水!冰凉清澈!
是凝结水!岩石缝隙里缓慢渗出的凝结水!
陈观狂喜!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没有异味,只有岩石的微腥和冰凉!虽然量少,但这是救命的水!
他立刻撕下自己身上相对还算干净的衣角内衬(布料早已被血汗浸透又风干,硬邦邦的),小心地将那块布浸在那一小洼水里,让它吸饱水分。
“艾米!” 他抬头对着洞口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有水!找到水了!”
“真的?!” 艾米惊喜的声音立刻传来。
“我…我上来!” 陈观小心翼翼地将那吸饱了水的布块攥在手里,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宝物。他忍着剧痛,用右手和身体抵住洞壁,一点点向上攀爬。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臂约束环下,那蛰伏的能量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又开始不安地悸动,带来冰冷的刺痛和低语。
杀…吞噬…力量就在你手中…释放它…
陈观死死咬住牙关,用意志抵抗着那低语,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攀爬和手中那团湿润上。当他灰头土脸、无比狼狈地从洞口探出头时,艾米立刻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胳膊。
“哥哥!水呢?” 艾米迫不及待地问。
陈观喘着粗气,摊开手掌。那团吸饱了水的布料,在灼热的阳光下,水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快…给姐姐…” 陈观声音嘶哑,将布料递给艾米。
艾米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团珍贵的湿润,跑到知更身边。她学着哥哥的样子,小心地掰开知更干裂的嘴唇,然后用力挤压那团布料。
清凉的水滴,带着岩石的微腥,滴落在知更干涸的口腔和嘴唇上。
一滴,两滴…
昏迷中的知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呻吟般的吞咽声!她的嘴唇本能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姐姐喝了!姐姐喝了!” 艾米惊喜地叫了起来,小脸上绽放出光芒,更加卖力地挤压着布料。
陈观靠在滚烫的沙地上,看着这一幕,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丝。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洞口的凉气拂过脸颊,暂时驱散了烈日的酷刑。虽然只是一点点水,杯水车薪,但至少给了知更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需要恢复一点力气。他需要更多水。他需要处理伤口。
他尝试调动意识,呼唤那个冰冷的AI:“分析…环境…扫描…附近…水源…或…资源…”
然而,意识深处一片沉寂。只有右臂约束环下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冷悸动和隐约的低语。
能量核心严重不足…进入最低功耗休眠…
环境扫描功能…不可用…
警告…活体钥匙能量活性…波动加剧…深渊回响…活跃度上升…
断断续续的杂音如同最后的遗言,随后彻底沉寂下去。
该死的!陈观心中暗骂。最后的依靠也失效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那个小小的洞口。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指望。他必须再下去,收集更多的凝结水,同时看看能不能找到更稳定的水源,或者…别的什么。
“艾米…” 他嘶声开口,“哥哥…还要下去…多弄点水…”
艾米正全神贯注地给知更喂水,闻言立刻转过头,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哥哥…你…你流血了…” 她指着陈观后背,那里被骨刃风压割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攀爬,又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没事…” 陈观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小伤…你…看好姐姐…继续…给她喂水…省着点…等我…”
他不敢看艾米担忧的眼神,强撑着再次挪到洞口。这一次,他多了一个任务——尽量刮取洞壁上凝结的水珠。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将身上另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布条撕下来,咬在嘴里。然后,再次艰难地滑入洞中。
洞内的阴凉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他靠在冰凉的岩石洞壁上,贪婪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积攒着力气。然后,他摸索着,用嘴里的布条,一点点擦拭、刮取洞壁上那些细密的水珠。动作必须极其小心,既不能浪费一滴水,又要避免动作过大扯动伤口。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和痛苦的过程。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擦拭,都伴随着肌肉的撕裂感和右臂能量躁动带来的冰冷刺痛。汗水混着沙粒从额头滚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只能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在微弱的光线下艰难地操作。
时间在黑暗中仿佛凝固了。只有布条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和他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的布条终于吸饱了水分,变得沉甸甸、冰凉凉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捧在手里。然后又摸索到那个小水洼,发现里面又积聚了薄薄一层水。他再次用布条吸饱。
两次收集的水,加起来大概有半杯的量。虽然少得可怜,但在这绝境中,已经是救命稻草。
他再次艰难地爬上洞口,将吸饱水的布条交给望眼欲穿的艾米。艾米立刻如法炮制,继续给知更喂水。
看着艾米专注的样子,陈观靠在沙丘上,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身体的剧痛、失血的眩晕、脱水的虚弱和右臂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躁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需要处理伤口,否则光是失血和感染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低头看向自己。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被血污和沙土糊得看不出原色。他尝试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撕扯下相对干净些的布条。
“艾米…” 他声音微弱,“帮…帮哥哥…把后背…擦一下…有沙子…”
艾米喂完水,立刻跑过来。看到陈观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周围沾满了沙粒和凝固的血痂,小女孩吓得小脸煞白,但还是强忍着恐惧,用陈观撕下的布条,沾了一点宝贵的清水(陈观坚决不允许她多用),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沙土。
“哥哥…疼吗?” 艾米的动作很轻,声音带着哭腔。
“不疼…” 陈观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粗糙的布条和沙粒摩擦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必须清理,否则感染会更快。
好不容易清理完后背,陈观又示意艾米帮他把左臂的衣袖撕开。脱臼的肩膀肿得老高,皮肤发紫发亮,稍微碰一下就疼得他浑身发抖。
“哥哥…你的手…” 艾米看着那扭曲的角度,小手都在发抖。
“没事…艾米…” 陈观喘息着,积攒着勇气,“你…你帮哥哥…扶着这边…” 他指着自己的左肩靠近脖子的位置,“然后…用力…往那边…推…” 他示意脱臼关节复位的方向。他只能靠自己尝试复位,否则这条胳膊就废了。
艾米的小脸吓得毫无血色,但她看着陈观痛苦而坚定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她伸出两只小手,按照陈观的指示,死死按住他肩部上方。
陈观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意志集中在左肩。他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抓住脱臼的左臂!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配合着右手的牵引和艾米固定肩部的力量,猛地将脱臼的手臂向外、向上、然后向内一送!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陈观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但伴随着剧痛,一股强烈的酸胀和复位感传来!
成功了!虽然手法粗暴,但关节似乎复位了!
他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左肩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但那种扭曲的错位感消失了。
“哥哥…” 艾米带着哭腔,小手无措地拍着他的脸。
“没…没事了…” 陈观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如同游丝,“艾米…做得好…”
他挣扎着坐起来,用撕下的布条,将复位后依旧剧痛肿胀的左臂,简单地固定在胸前。虽然简陋,但至少限制了活动,避免二次损伤。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他靠在沙丘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知更,和旁边守着姐姐、小脸上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艾米。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但沙漠的温度依旧高得吓人。白昼的酷热正在缓慢退去,但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加难熬的寒冷夜晚。而他们的水,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艾米…” 陈观的声音微弱,“你…喝点水…”
艾米摇摇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艾米不渴…留给姐姐…”
陈观心中一酸。他知道艾米也渴,只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他强硬地将最后一点湿润的布条塞到艾米手里:“喝!必须喝!你倒了…谁照顾姐姐?”
艾米看着哥哥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布条上那一点点水痕,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润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立刻又收好:“艾米…喝过了…”
陈观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哪怕一点点体力。右臂约束环下的冰冷悸动在身体虚弱时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毒蛇在血管里游走。他必须死死守住意识海中那颗代表“太阳”和“守护”的密钥星辰,用那温暖的光芒抵御着无边黑暗的侵蚀。
时间在沉默和痛苦中流逝。夕阳终于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白天的酷热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带着沙砾的寒冷夜风。
艾米小小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她蜷缩在知更身边,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体给姐姐挡风,但显然无济于事。
“冷…” 艾米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观也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失血和重伤让他的体温调节能力变得极差。白天是烤炉,晚上是冰窖。这样下去,不用等渴死饿死,光是失温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必须想办法取暖!或者…躲进洞里!
他挣扎着看向那个洞口。洞里的温度虽然比外面高,但到了深夜,也必然寒冷刺骨。而且空间太小,三个人挤进去会很勉强,空气也可能不够。
就在他思考时,夜空中,几颗异常明亮的星星吸引了他的注意。不是他熟悉的任何星座。其中一颗,散发着微弱的、带着奇异青绿色光芒的星点,位置似乎…就在他们白天被转移出来的方向?
是那个巨大的空间站?还是别的什么?陈观不知道。但这微弱的星光,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却莫名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方向感。
突然!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从地底深处传来!
不是风,不是幻觉!陈观猛地坐直身体,警惕地看向四周!
沙沙沙…
细微的摩擦声,从附近的沙丘背后传来!由远及近!而且…不止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