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岩洞深处,隔绝了外界渐起的风雨声。洞壁嶙峋,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苔藓与土腥的气息。仅有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些许天光,勉强勾勒出洞内模糊的轮廓。
林渊盘膝坐在洞中最干燥的一角,背靠冰冷的岩壁。他左臂紧握着那柄依旧滚烫、布满漆黑裂纹的龙魂剑鞘,鞘体微微震颤,如同困着暴怒凶兽的牢笼,混沌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出,灼烤着空气。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血肉模糊的伤口下,暗金色的臂骨上裂痕纵横,万噬旋涡如同最精密的工匠,正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残留的混沌之力,修补着根本的损伤。每一次旋涡的转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冰髓寒玉棺横置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散发着柔和却清冷的微光,如同黑暗中唯一温润的星辰。棺内,苏明月沉寂的神念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着,传递出竭力维持的平静,但那深藏的虚弱感,却如同针尖般刺在林渊的心头。
脚步声带着犹豫与恐惧,在洞口响起。麻衣少女洛璃抱着那个灰布包裹的狭长玉盒,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站在洞口阴影里,不敢再向前一步。她看着洞中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看着那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剑鞘,看着那具诡异的寒玉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林渊缓缓睁开眼,血瞳之中混沌旋涡早已平息,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他的目光越过寒玉棺,落在少女怀中的玉盒上,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拿来。”
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洛璃身上。
少女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抱紧了玉盒,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这是师尊遗物,是师门覆灭后她拼死带出的唯一念想!是玄阴玉魄!滋养神魂的无上灵物!眼前这个煞星,他想要它!
“前…前辈…”洛璃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这是…这是晚辈师门…”
“或者,死。”林渊打断了她,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比洞外的寒风更刺骨。他根本不需要听任何理由。明月的神念需要滋养,刻不容缓。任何阻碍,皆是尘埃。
无形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洛璃。她想起了山坳里那两名瞬间化为干尸的金丹修士,想起了那被一脚踹碎丹田、如同烂泥般的仇敌首领。恐惧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师仇未报,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我…我给…”声音带着屈辱的颤抖,洛璃几乎是挪动着脚步,走到寒玉棺前。她颤抖着双手,解开灰布包裹,露出了里面那方尺许长的玉盒。
玉盒通体由温润的玄冰玉髓雕琢而成,触手生寒,表面流淌着天然的雪花纹路。盒盖之上,铭刻着几个古老的篆字——“玄阴蕴魄”。
洛璃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颤抖着打开了盒盖。
嗡——!
一股精纯至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寒之气瞬间弥漫开来!洞壁上的水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晶!光线似乎都在寒气中扭曲!
玉盒中央,静静躺着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晶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净到极致的幽蓝色,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缓缓旋转、生灭,散发出磅礴而内敛的阴寒魂力!正是玄阴玉魄!
此物一出,连龙魂剑鞘散逸的混沌气息都似乎被这极致的阴寒压制了一瞬。
林渊血瞳之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就是它!足以滋养明月受损的神魂!
他左手依旧紧握剑鞘压制混沌反噬,右臂虽重伤,却勉强抬起,布满裂痕与焦黑的食指,隔空对着玉盒中的玄阴玉魄,轻轻一点!
“万噬…引!”
一股无形的吞噬之力精准地笼罩住那块幽蓝晶体!
“不要!”洛璃失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然而,她的动作在林渊面前如同慢放。那玄阴玉魄猛地一震,化作一道幽蓝流光,瞬间挣脱玉盒,朝着林渊指尖飞来!速度快到洛璃的手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幽蓝流光没入林渊指尖,却并未被他吸收,而是被他以精妙绝伦的控元之法引导着,化作一道纤细却凝练的寒流,如同最温柔的手,缓缓注入冰髓寒玉棺内!
嗡——!!!
寒玉棺瞬间光华大放!柔和的光芒变得明亮而清冷!棺内沉寂的苏明月神念,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猛地爆发出欢愉的波动!那股精纯磅礴的玄阴魂力,被棺体引导、转化,丝丝缕缕地滋养着她虚弱的神念核心!
棺壁之上,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星辉的冰晶!苏明月的神念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稳定!
有效!
林渊心中微松。他控制着吞噬之力,并未一次性抽取过多,只取用了玄阴玉魄大约三分之一的本源,确保不会伤及其根本,又能最大程度地滋养明月。
“明月…撑住…”林渊神念传入棺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棺内神念传递回一股清晰的、带着安心与依赖的情绪波动,虽然依旧虚弱,却比之前强盛了太多。
林渊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呆立在一旁、脸色煞白、眼中交织着心疼、恐惧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洛璃身上。少女看着玉盒中明显黯淡了一小圈、光华也内敛了许多的玄阴玉魄,如同被剜去了心头肉。
“此物,暂借。”林渊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待吾道侣神念稳固,自会归还。”
洛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归还?这煞星…竟然会说出归还二字?她看着林渊专注凝视寒玉棺的侧脸,那冰冷线条中似乎隐藏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执着。是为了棺中那个女子吗?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恐惧依旧占据主导,但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林渊不再理会她。他的注意力,再次被左手中那柄滚烫的、濒临崩溃的龙魂剑鞘牢牢抓住。
玄阴玉魄的极寒魂力滋养了苏明月,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剑鞘内肆虐的混沌之力,才是悬顶之剑!
他深吸一口气,血瞳之中混沌旋涡再次隐现。这一次,目标不是吞噬,而是…疏导!以万噬道体为引,以自身为熔炉,强行分担剑鞘的负荷!
他猛地将右手那根吸收了部分玄阴玉魄寒气的食指,狠狠点在了龙魂剑鞘剑格处那枚布满裂纹的龙目晶体之上!
“以吾为桥!导混沌!纳归墟!”
轰——!!!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水!又像是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龙魂剑鞘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暗紫金、漆黑混沌、以及一丝刚刚注入的幽蓝玄阴寒气,三色光芒疯狂交织、冲突!剑鞘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恐怖尖啸!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精纯的混沌本源之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林渊的指尖,狠狠冲入他体内!
噗——!!!
林渊身体剧震,如遭重锤轰击!七窍之中同时渗出暗金色的血丝!右臂那刚刚开始修复的臂骨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痕瞬间扩大!狂暴的混沌之力在他经脉内疯狂肆虐、冲突,所过之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刀刮过,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呃啊——!”林渊口中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吼,额头、脖颈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他双目赤红,血瞳之中的混沌旋涡疯狂旋转,万噬道体被催发到前所未有的极限!丹田内,噬天魔婴发出凄厉尖啸,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吸力,混沌旋涡疯狂扩张,不顾一切地撕扯、碾磨着涌入的混沌本源!
这是一场意志与力量的残酷角力!一方是源自太古棺椁的狂暴混沌,一方是林渊的万噬魔躯与新生剑鞘的求生本能!
剑鞘之上,漆黑的裂纹疯狂蔓延、加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鞘内,红鸾剑灵涅盘的魂火在混沌冲击下明灭不定,传递出极致的痛苦与虚弱的哀鸣;雷龙精魄的懵懂意念更是被压制到了极限,充满了恐惧。
就在这剑鞘濒临彻底崩毁、林渊也即将被混沌撑爆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被林渊强行注入剑鞘龙目晶体的一丝玄阴寒气,如同落入油锅的最后一滴冰水,终于发挥了微妙的作用!
并非中和混沌,而是…短暂的迟滞与分化!
幽蓝的玄阴寒气与狂暴的混沌本源在龙目晶体核心处激烈冲突,如同冰与火的碰撞,瞬间形成了一股混乱的能量乱流!这乱流虽然依旧狂暴,却短暂地扰乱了混沌之力原本统一的冲击方向,使其变得分散、紊乱!
就是这万分之一刹那的迟滞与分化!
林渊眼中厉色爆射!万噬道体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吞噬之力轰然爆发!
“给我…炼!”
丹田内,噬天魔婴双手疯狂结印!混沌旋涡旋转速度再增!强行将涌入的、分散紊乱的混沌之力撕扯、分割、包裹!如同巨鲸吞食鱼群!虽然依旧痛苦万分,每一丝混沌之力的炼化都如同刮骨,但压力瞬间减轻了数成!
同时,龙魂剑鞘也抓住了这喘息之机!鞘体上盘绕的暗金龙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收缩!红鸾剑灵与雷龙精魄的意志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强行引导着被玄阴寒气短暂分化的部分混沌之力,融入自身!归墟剑意与太古龙威在混沌的洗礼下艰难地融合、蜕变!
嗤嗤嗤——!!!
剑鞘表面的漆黑裂纹不再扩大,反而在混沌光焰的灼烧下,边缘开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金色泽!仿佛在毁灭中淬炼新生!那粘稠如墨的混沌光焰,正一点点被剑鞘本身的力量吞噬、同化!
成功了!
林渊心中狂吼!虽然过程凶险万分,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终于暂时压制住了剑鞘崩溃的势头!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将这股狂暴的混沌之力彻底炼化吸收,完成剑鞘最终的蜕变!
他不再强行抽取剑鞘内的混沌之力,转而全力运转万噬道体,炼化体内那部分被分割吞噬的本源。剧痛依旧,但已能看到曙光。
洞内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林渊粗重的喘息声、剑鞘内混沌之力被炼化的细微滋滋声,以及寒玉棺散发的清冷微光。
洛璃蜷缩在洞口最远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紧紧抱着那个失去了三分之一光华、显得黯淡了许多的玉盒。她看着洞中那如同魔神般盘坐、浑身浴血却气息逐渐趋于稳定的身影,看着那柄依旧狰狞却裂纹边缘透出紫金光泽的恐怖剑鞘,看着那具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寒玉棺……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像碾死蚂蚁一样杀了她。玄阴玉魄被强行夺走三分之一,师门至宝残缺,这仇恨如同毒火在心底灼烧。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茫然。她该怎么办?逃?外面是陌生的险地,还有阴阳道宫的追兵。留下?与虎谋皮,随时可能丧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盒冰冷的边缘,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那是师尊临终前,用最后一丝力量烙印在玉盒底部的一个隐秘符文。师尊说过,若遇无法化解之危机,可引动此符,或有一线生机…但代价…
洛璃的眼神剧烈挣扎起来。引动吗?向谁求救?这荒山野岭…还是…她猛地想到了那个被林渊废掉、丢在山坳里的阴阳道宫金丹后期首领!他昏迷前,腰间似乎有一块传讯玉符?
一个极其危险、却带着一丝疯狂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她心底滋生。如果能引来更强的阴阳道宫高手…或许…或许能趁乱…
她偷偷抬眼,看向洞中闭目疗伤的林渊。他气息沉凝,似乎完全沉浸在对剑鞘和自身伤势的压制中,并未注意她这个蝼蚁。
洛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心满是冷汗。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复仇的火焰和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对林渊的恐惧。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趁着洞外风雨声渐大,掩盖了细微的动静,洛璃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向洞口阴影处挪动,如同最紧慎的壁虎。她背对着林渊,颤抖的手指悄悄探入怀中,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腰牌——正是从那昏死的阴阳道宫首领身上偷偷扯下来的!腰牌背面,一个微小的凹槽内,镶嵌着一枚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传讯晶石!
她屏住呼吸,指甲用力,狠狠抠向那枚传讯晶石!同时,另一只手的手指,带着一丝微弱的灵力,狠狠按向玉盒底部那个隐秘的求救符文!
两个动作,几乎同时完成!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传讯晶石被强行抠下、捏碎!一道无形的、带着特定身份标记的求救波动,瞬间穿透风雨,朝着某个方向疾射而去!
嗡!
玉盒底部,那个隐秘符文也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并未引发任何明显的能量波动。
做完这一切,洛璃如同虚脱般,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蜷缩在阴影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不知道哪个会先引来“援兵”,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绝路。
洞内,林渊依旧闭目,全力炼化着体内的混沌之力,修复着右臂的伤势。龙魂剑鞘的震颤也趋于平缓,鞘体上漆黑的裂纹中,紫金色的光泽正一点点蔓延、加深,如同毁灭中孕育的新生。寒玉棺散发着稳定的幽蓝微光。
洞外,风雨更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甸甸地压在莽莽山峦之上。一道无形的求救波动,已悄然融入这风雨之中,射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距离这片山脉数百里外的一座阴森大殿内,一盏代表着某位金丹后期弟子的魂灯,猛地剧烈摇曳起来!旁边,一块雕刻着复杂纹路的传讯玉盘,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并指向了某个具体的方位!
大殿深处,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