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意顺着浸透的衣物钻进骨髓，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诛星单膝跪在冰冷的崖石上，右手死死攥住插在岩缝中的断剑，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肩的伤口被黄皮子精的利爪撕裂，深可见骨，血混着崖壁渗下的寒水，在身下洇开暗红的一片。
“咳咳……”他咳出一口血沫，视野阵阵发黑。强行催动五雷符反噬的灼痛在经脉里乱窜，几乎要将残存的力气抽干。
“诛星！”白雨妍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急切。她半个身子悬在崖外，全靠左手死死扣住一块凸起的嶙峋山岩，右手还紧握着那把打空了子弹的配枪。下方是翻涌的浓黑雾气，无数细碎诡异的窃笑声从中传来，仿佛有千万双眼睛正贪婪地窥视着崖壁上这两块即将到口的血食。
“别松手！”诛星咬牙低吼，试图凝聚溃散的炁息。金光咒黯淡得只剩一层薄薄的光晕，在周身明灭不定，勉强抵御着下方黑雾的侵蚀。那雾气如有生命，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触碰到金光便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腥臭扑鼻。但金光太弱了，黑雾正一点点蚕食着这最后的屏障。
“嘻嘻……天师的血肉……灵慧警察的魂魄……大补……”尖利扭曲的声音从雾气深处叠荡传来，忽左忽右，正是先前被诛星重创的黄皮子精。它藏匿于黑雾，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与贪婪。
白雨妍额角全是冷汗，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岩石棱角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住下方翻滚的黑雾核心，那里似乎有一团更为凝实的阴影在蠕动。“它在哪？我看不清！”她喘息着喊道，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破碎。
诛星闭了闭眼，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他左手艰难地抬起，指尖在虚空中勾勒出残破的符文轨迹，每一次引动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微弱的雷光在指间跳跃了一瞬，旋即湮灭。不行，炁海枯竭，连一道最基础的五雷符都难以凝聚。强行请神的后患，此刻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反噬。
“它伤得也不轻……在等我们力竭……”诛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这黑雾……是它的本命幻瘴……迷惑五感……消磨神魂……不能久困……”
“那怎么办？”白雨妍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下方黑雾中伸出的几只枯瘦利爪，已经险险擦过她的裤脚，留下几道焦黑的灼痕，阴冷的气息直透筋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一缕清冷的银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浓重的黑幕！
那光并非来自头顶被阴云遮蔽的残月，而是源自崖壁对面一座孤峰之巅。一座破败石庙的轮廓在银辉中若隐若现，庙顶的脊兽在光芒中仿佛活了过来，尤其是正中一尊狐狸形态的石雕，双眸位置正迸射出两道凝练如实质的皎洁月华！
“是那座庙！”白雨妍失声叫道，父亲档案里一幅褪色的手绘插图瞬间闪过脑海——荒山孤庙，月下狐影，旁注一行小字：“月魄破幻，心诚则灵”。那是关于东北黄仙信仰中，真正有灵的正仙庙宇的记载！
诛星猛地抬头，黯淡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精光。那月华纯粹、浩渺，蕴含着一种涤荡污秽、洞穿虚妄的古老力量，与他体内残存的道门真炁隐隐共鸣。几乎是本能，他放弃了强行催动雷法，将最后残存的一丝心力，全部灌注于对那月华之力的感应与牵引！
“闭眼！凝神！信它！”诛星对着白雨妍厉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率先闭上了双眼，不再看那惑人心神的黑雾，也不再试图寻找黄皮子精的踪迹。心神彻底沉入一片空明，只余下对那破庙方向投射来的、纯粹月华之力的无限信任与渴求。
白雨妍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猛地闭上了眼睛。父亲档案里那句“心诚则灵”在脑海中轰然回响，驱散了所有恐惧与杂念。她不再去想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去想下方抓挠的鬼爪，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纯粹的念头：相信那道光！抓住它！
两人的心神在这一刻奇异地同步、共振。
嗡——！
悬于他们头顶的护身符残片（诛星之前为护她强行祭出，已布满裂痕）骤然发出嗡鸣，剧烈震颤起来！那两道破空而至的月华，仿佛受到了最虔诚的召唤与指引，瞬间放弃了原本散逸的姿态，化作两柄凝练无匹的银色光剑，撕裂层层叠叠的阴郁黑雾，精准无比地贯穿而下！
“不——！！！” 黑雾核心处，传来黄皮子精撕心裂肺、充满惊骇与绝望的尖嚎。那声音不再是飘忽不定，而是被牢牢钉死在某个位置。
嗤啦！
如同滚烫的尖刀刺入凝固的油脂。纯净的月华之力与污秽阴邪的本命幻瘴激烈碰撞、湮灭！刺耳的腐蚀声响彻山崖。笼罩他们的浓稠黑雾，在银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退散！无数细碎的惨叫声从消散的雾气中响起，那是依附其上的伥鬼阴魂在月华下彻底湮灭。
束缚身心的阴冷压力骤然一轻！
就在幻瘴被月华撕裂的瞬间，诛星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精光暴涨！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目标锁定！
“孽障！受诛！”
他弃了断剑，染血的左手并指如剑，不顾经脉撕裂的剧痛，将护身符残片上最后一点引而未发的微弱雷意，混合着自身残存的所有精血之气，狠狠点向黑雾被月华撕开、暴露出的那一点核心阴影——一只皮毛焦黑、胸口塌陷、正因本命幻瘴被破而痛苦翻滚的硕大黄皮子！
指尖无符，唯有一股决绝的杀意与破邪的雷霆真意！
噗嗤！
一声沉闷的穿透声响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细若游丝却凝练到极致的紫白色电光，自诛星指尖迸发，瞬间没入黄皮子精的眉心！
“呃……” 黄皮子精的尖嚎戛然而止。它那双充满怨毒与惊骇的猩红小眼睛，死死瞪着诛星，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焦黑的皮毛下，紫白色的电光如同细小的毒蛇在疯狂流窜，所过之处，皮肉筋骨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它庞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溃散的黑雾中跌落，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坠去。
“先生……炼阴兵……九幽……”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一个怨毒、断续、充满无尽恨意与某种扭曲恐惧的嘶哑音节，被山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送了上来，飘入诛星和白雨妍耳中。
危机解除的刹那，强撑的一口气骤然泄去。诛星眼前彻底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软倒。
“诛星！” 白雨妍惊呼，顾不得自己同样脱力，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一撑岩石，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倾倒的身体。巨大的冲力让她也跌坐在冰冷的崖石上，诛星沉重的身躯压在她怀中，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再次涌出大量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前襟。
“撑住！你给我撑住！” 白雨妍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撕扯自己相对完好的里衣下摆，想为他包扎止血。冰冷的手指触到他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手腕，心慌得像要跳出胸腔。
崖顶的风依旧凛冽，卷动着残留的、稀薄了许多的阴冷气息。对面孤峰上的破败石庙，在发出那惊天动地的两道月华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灵性，庙顶狐形石雕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整座庙宇重新隐入沉沉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再无半点神异，只剩下岁月侵蚀的沧桑轮廓。
白雨妍紧紧抱着昏迷的诛星，感受着他微弱却依旧顽强的心跳，劫后余生的战栗和深入骨髓的后怕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抬起头，望向对面重归死寂的破庙，又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男人，最后目光投向下方那深不见底、吞噬了黄皮子精尸骸的黑暗深渊。
“先生……炼阴兵……九幽……” 那充满怨毒与恐惧的遗言，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诛星倒下的位置旁，靠近悬崖边缘的湿冷岩石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物件。那东西呈惨白色，像是什么动物爪尖最锋利的一小截指骨，被人为地打磨过，顶端还钻了一个细小的孔洞，孔洞边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仿佛凝固血渍的东西。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普通的碎石，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阴邪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