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三刻,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在无数双焦灼、期盼、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伴随着一声沉闷悠长的“吱呀”声,轰然洞开!
如同地狱之门开启,又似龙门跃现。
“开龙门——!”
一声洪亮而威严的宣告,瞬间点燃了贡院街积蓄已久的紧张气氛!早已排成长龙的考生队伍,如同开闸的洪水,在衙役和兵丁的厉声呵斥与推搡下,涌向那道决定命运的门槛。
李明深吸了一口凌晨微凉而浑浊的空气,紧了紧肩上的考篮。篮子里,笔墨纸砚、油布、蜡烛、火石、特制的水壶(里面是忠叔熬煮的、浓得发苦的姜汤)、以及几块硬邦邦的干粮饼,是他接下来三天两夜的全部依仗。
他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如同铁塔般矗立、拼命朝他挥手的张铁柱,以及旁边神色凝重却带着坚定鼓励的忠叔,用力点了点头,毅然转身,汇入了汹涌的人潮。
搜检的严苛,远超县试、府试。如同被剥皮拆骨,毫无尊严可言。衙役粗暴的双手在身上拍打摸索,冰凉的铁尺探入发髻,掰开揉碎干粮时掉落的碎屑沾满衣襟。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劣质脂粉味(某些考生试图用香粉掩盖体味)、以及衙役身上散发的戾气。
当李明终于通过那如同鬼门关般的搜检,踏入贡院高墙之内时,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迷宫般的巷道,幽深、狭窄、压抑。两侧是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号舍。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墨臭、灰尘,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头顶只有一线狭窄的天空。
按照号牌“甲字丑列三号”,李明在衙役冷漠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向巷道深处。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越浑浊。一股难以言喻的、粘稠的恶臭,如同有形的触手,越来越浓烈地缠绕上来!
当看到那间紧邻巷道尽头、被矮墙围着的茅厕的号舍时,李明的心还是沉了一下。果然是“臭号”!而且是整个巷道里最“醇厚”、最“正宗”的那一间!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低头钻了进去。号舍狭窄得仅容一人转身,低矮的顶棚仿佛要压到头顶。一块凹凸不平的木板是书桌,另一块潮湿冰冷的木板是床铺。
墙角挂着蛛网,地面凹凸不平。而那无孔不入的恶臭,几乎成了号舍里的“第五元素”,顽强地钻进他的鼻孔,挑战着他的忍耐极限。
“铛——!”
震耳欲聋的锣声再次响起!
“诸生肃静!发题!”监考官的声音在巷道中回荡。
试卷和写着题目的纸条被递了进来。李明借着透气孔透进的微弱晨光,迅速扫过题目。经义题中规中矩,诗赋题意境尚可,当看到策论题时,他瞳孔微缩:
“论漕运之积弊与清淤之要”。
又是漕运!而且精准地指向了“清淤”这个在云溪亲眼目睹了无数血泪的关键点!这题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股昂扬的斗志瞬间冲淡了环境的恶劣!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了更多臭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研墨。
然而,就在他提笔蘸墨,准备在草稿纸上列出经义破题要点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隔壁“甲字丑列二号”号舍的木栅栏缝隙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一个极其细微、被揉得极紧的白色小纸团,如同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地、精准地,被一根细棍从缝隙里推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李明号舍内靠近墙角的、略微潮湿的地面上!
又来了!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缩!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对方果然贼心不死!在考场内再次出手!而且手段更加隐蔽!这纸团落在角落,若非他时刻保持警惕,根本不易察觉!一旦被巡视的号军发现,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迅速扫了一眼巷道。暂时没有号军巡视过来。隔壁号舍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正襟危坐,奋笔疾书,但李明能感觉到,那木栅栏后,有一双眼睛正紧张而阴鸷地窥视着他这边的动静!
怎么办?!
装作没看见?风险太大!纸团就在那里,随时可能被发现!
捡起来上交?同样说不清!对方完全可以抵赖!
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千钧一发之际,李明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忠叔的“姜汤计”!也想起了自己此刻“抱病应试”的人设!
他猛地放下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呃…呃…” 他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颤抖着伸向那个装着姜汤的特大水壶,动作幅度极大,仿佛控制不住自己。
“哐当!”水壶被他“不小心”碰倒!壶塞崩飞!
刹那间,一股浓郁到极致、辛辣刺鼻、如同液态火焰般的姜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喷溅而出!
深褐色的汤汁,带着滚滚热气,精准无比地、铺天盖地地泼洒在那个角落里的白色小纸团上!
“滋啦——!”纸团瞬间被滚烫辛辣的姜汤浸透、淹没、腐蚀!白色的纸浆在深褐色的汤汁里迅速化开,上面可能存在的字迹,在姜汤的侵蚀下,瞬间模糊、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我的药!”李明发出一声“惊慌”的低呼,手忙脚乱地去扶水壶,动作笨拙地将剩下的姜汤弄得自己衣襟、袖口、甚至旁边的草稿纸上到处都是!
辛辣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号舍本身的恶臭,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具冲击力的“生化武器”!
这巨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巷道里巡视的号军!
“怎么回事?!”两个凶神恶煞的号军提着灯笼,快步冲到李明号舍门口,厉声喝问。浓烈的姜味和混乱的场面让他们皱紧了眉头。
李明一脸“虚弱”和“懊丧”,指着地上泼洒的姜汤和那个已经化成一滩深褐色纸浆、完全看不出原貌的角落,喘着气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