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四分局局长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棕色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进来。” 梁局长的声音沉稳有力。
林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那份经过他深夜审阅、批注详细的报告,以及豆爱国昨天带回来的那个装着黑市粮样品的布口袋。他步履沉稳,灰色干部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是惯常的冷静。
“梁局。” 林默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将报告和布口袋放在桌上。
梁局长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坐。粮店的情况,报告我大致看了。说说吧,更具体的。” 他指了指那份厚厚的文件夹。
林默在对面坐下,腰背挺直,条理清晰地将昨天豆爱国汇报的重点复述了一遍:粮店开张时的失控风险、粮车抵达的关键转折、后续秩序的艰难维持、豆爱国分兵两路处理治安和粮车安保、以及下午查获的黑市粮与初步审讯情况。他的叙述冷静客观,不带任何渲染。当提到粮车安全是当前命脉时,他加重了语气。
“……基本就是这样,梁局。豆爱国同志反应还算迅速,现场处置和后续安排基本到位。黑市线索正在深挖,粮车安保方案今天细化后呈报。” 林默的汇报戛然而止。
梁局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林默:“粮车是重中之重!供应不稳,人心就乱,治安压力就成倍增加!爱国同志的压力不小,你作为分管领导,要给他撑住腰,更要盯紧每一个环节!方案要细,执行要严,绝不容许任何闪失!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明白,请梁局放心。” 林默沉声应道。
梁局长点点头,脸色却并未缓和,反而更加凝重,甚至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郁。他拿起桌上另一份薄薄的、却仿佛带着血腥气的卷宗,用力推到林默面前,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粮店的事,暂时算稳住一头。但另一头,天塌了!” 梁局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意,“看看这个!昨晚,就在咱们辖区,就在南锣鼓巷93号院!发生了极其恶劣、人神共愤的杀人抢劫案!”
南锣鼓巷 93 号!这个地址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默脑海中的黑暗。93 号院就紧挨着他所住的四合院!
他迅速地抓起桌上的卷宗,迅速地翻开。卷宗里的纸张沙沙作响,每一页都像是被鲜血浸染过一般,透出一股浓烈的惨烈和不祥之气。林默的心跳急速加快,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动着卷宗,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现场勘察报告和初步询问笔录详细地记录了案件的经过和细节,那些冰冷的文字在林默的眼前跳动,仿佛在诉说着受害者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林默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梁局长的手指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落在了卷宗的某一页上。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受害者,张德福!男,五十七岁!南锣鼓巷 93 号前院东厢房住户!他不仅仅是一个孤寡老人!他是烈属!他唯一的儿子,张卫国同志,五一年在半岛战场牺牲了!是战斗英雄!”
“烈属!战斗英雄的父亲!”这几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林默的耳边炸响,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愤。张德福老人,一个为国家和人民做出巨大贡献的英雄的父亲,竟然遭受了如此残忍的对待!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默的心上!他握着卷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对这个沉默的老人,他仅有模糊的印象,只知道他生活清苦,却万万没想到他有着如此沉重的身份和荣光!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瞬间席卷了他。
梁局长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昨晚十一点左右,张德福同志被发现死于自家院门附近的一条死胡同里!现场惨不忍睹!初步勘察,受害者后脑遭钝器。初步判断是城砖多次重击,颅骨碎裂!随身携带的一个布口袋被抢走!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准备去鸽子市换点油盐的十几斤玉米面!初步判断,是图财害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办公室:“在政府全力救灾稳供的当口!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为共和国献出独子的英雄父亲!
一个本该被所有人敬重和照顾的烈属!竟然被如此残忍地杀害!只为抢走他活命的十几斤口粮!这不仅是犯罪!这是对牺牲英烈的亵渎!是对我们整个社会的公然践踏!是对我们公安机关最猖狂的挑衅!”
梁局长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林默,一字一句,如同钢铁铸就,带着千钧之重的命令:
“林默同志!粮店秩序、粮车安全,是民生底线!但这起案子,是政治红线!是高压线中的高压线!触碰不得!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给我破了它!把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给我揪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分局立刻进入战时状态!所有资源向你倾斜!你亲自挂帅,坐镇指挥!刑侦、治安、技术,所有力量由你统一调配!
我不管凶手藏在天涯海角,还是钻进了耗子洞!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破案!必须严惩!给张德福同志一个交代!给牺牲的张卫国烈士一个交代!给所有烈属军属、给全区、全市老百姓一个交代!听清楚没有?!”
“清楚!” 林默霍然起身,身姿挺拔如标枪,声音沉稳有力,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决心,“请梁局放心!我林默立军令状!三天之内,不破此案,提头来见!”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职责,更来自那份沉甸甸的、不容亵渎的荣誉与牺牲!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梁局长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具体案情,立刻去找老周!有任何阻碍,直接报我!我亲自给你扫清!”
“是!” 林默拿起那份此刻感觉重于千钧的命案卷宗和粮店报告,对着梁局长敬了一个无比郑重的礼,转身,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冲出了局长办公室。
走廊里,清晨的阳光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色。粮店的风波、粮车的重担瞬间变得遥远,一桩发生在隔壁院、针对烈属的血腥劫杀,此时的林默如同一座喷发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