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公寓像一座精密运转的军事指挥所,冰冷、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烟火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入夜色的城市星河,室内却只有几处冷光源,照亮中央一张线条冷硬的黑钢长桌。
长桌上,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台老式胶片投影仪。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一帧帧动态画面投射在对面整面素白的墙壁上。
**画面一:** 路星野在某个国际电影节后台。闪光灯如潮,主持人笑容满面地将“最佳导演”奖杯递过来。路星野却猛地后退一步,眉头紧锁,仿佛那镀金的奖杯是烫手的烙铁。他嘴唇翕动,镜头拉近,唇语清晰可辨:“**垃圾!全是狗屎!**” 随即粗暴地推开围上来的记者,撞翻摄像机,在一片哗然中扬长而去。标题:《天才导演再发疯?颁奖礼现场拒领奖杯!》
**画面二:** 某顶级制片公司富丽堂皇的会议室。路星野将一叠厚厚的剧本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桌面上,纸页纷飞。他指着对面西装革履、脸色铁青的制片人咆哮,脖颈青筋暴起:“**塞个屁的流量!你当我的镜头是垃圾回收站?!逻辑呢?动机呢?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敢叫剧本?!**” 旁边几个衣着光鲜的“小鲜肉”吓得面无人色。标题:《路导片场再掀风暴,资本塞人遭无情怒斥!》
**画面三:** 一段模糊但极具冲击力的偷拍视频。路星野在一个简陋的、堆满道具和线缆的后期剪辑室里。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屏幕,嘴里神经质地念念有词。突然,他猛地抓起手边的咖啡杯(里面还有半杯冷掉的咖啡),狠狠砸向正在播放画面的显示器!“**假的!全是假的!情绪呢?灵魂呢?这他妈是塑料人在演戏!**” 屏幕碎裂,咖啡和碎片四溅。工作人员瑟缩在角落,无人敢上前。标题:《为求完美几近癫狂!路星野后期室砸屏泄愤!》
画面定格在路星野砸碎屏幕后,那狂怒、疲惫却又带着一丝病态执拗的侧脸上。投影仪的光束里,灰尘无声地舞动。
沈昭坐在长桌尽头的高背椅上,整个人几乎陷在阴影里。她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描着墙壁上那张定格的脸,以及那些充满破坏力的画面碎片。
“厌恶套路化…厌恶逻辑漏洞…厌恶商业妥协…”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带着回响。墙角的音响系统适时播放出几段路星野过往的访谈录音片段,声音或激昂或低沉,但核心尖锐如刀:
> *“现在99%的剧本是什么?是流水线上用烂的零件拼凑出来的工业垃圾!人物是纸片,情节是套路,情感是味精!这种东西拍出来,是对观众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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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逻辑!逻辑是故事的骨架!动机是驱动角色的灵魂!一个角色为什么爱?为什么恨?为什么生?为什么死?没有这些,再华丽的画面也是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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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本?他们只关心数据,关心流量,关心怎么把观众当傻子一样快速喂饱然后扔掉!艺术?创作?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用来套现的工具!”*
录音停止。沈昭的目光移向长桌另一端,那里堆放着几份打印出来的剧本评估报告和行业内部情报摘要。她指尖划过其中几行关键信息:
* **近期动态:** 路星野《荒原之歌》后期已近尾声。接触多个项目后均无下文,业内传闻其对新剧本要求近乎变态苛刻,陷入严重创作焦虑期。多次在私人场合暴躁抱怨“无米下炊”、“全是糟粕”。
* **偏好分析:** 极度偏爱具有复杂人性剖析、精巧非线性结构、深刻社会隐喻及颠覆性结局的剧本。对“灵气”(指独特视角与鲜活表达)有近乎本能的敏锐捕捉。
* **风险提示:** 情绪极不稳定,合作风险极高。易因艺术理念不合与资方、演员爆发剧烈冲突。
“找不到满意的项目…创作焦虑…暴躁…” 沈昭的指尖在“暴躁”两个字上重重敲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狩猎者锁定目标时的锐光。一个被“糟粕”包围、对“真金”有着近乎偏执渴求的“疯子”,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许安安。” 沈昭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寂静的空气。
一直像受惊鹌鹑般缩在长桌另一张椅子里的许安安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茫然。
“把你的《暗涌之城》,” 沈昭的目光转向她,没有任何安抚,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最核心、最颠覆、最精巧的那个‘核’,挖出来。不是被马文博抄去当皮毛的那些东西,是你藏在最深处的、真正让它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顿了顿,指尖隔空点了点许安安怀里紧紧抱着的剧本打印稿,语气斩钉截铁:
“**结构上最精妙的设计,人物最核心、最无法复制的驱动力,结局那个最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能让人灵魂震颤的翻转。** 用最简洁、最锋利的语言,把它浓缩成一份‘故事核’摘要。长度,不超过一页纸。”
许安安愣住了。从踏入这个冰冷得令人窒息的空间开始,她就被巨大的绝望和沈昭解剖刀般的分析压得喘不过气。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像一道强光刺破迷雾,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被点燃!那是她的作品!是她孕育的孩子!是她在无数个深夜里为之哭为之笑为之燃烧的心血!马文博偷走了它的皮囊,但最深处的灵魂,还在她这里!
一股强烈的、近乎悲愤的创作冲动猛地冲垮了绝望的堤坝。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再是惶恐和泪水,而是编剧面对自己心血时那种近乎本能的专注和炽热光芒。
“核心…颠覆…精巧…” 她喃喃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怀里的剧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甚至顾不上擦干眼泪,猛地低头,近乎贪婪地翻动起那厚厚的稿纸,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字里行间飞速搜寻着、提炼着。那些被剽窃的痛苦、被诬告的愤怒,此刻都化作了燃料,烧灼着她去抓住那唯一的、属于自己的“真金”!
沈昭不再看她,仿佛许安安瞬间爆发的状态转变是理所当然。她拿起桌上一部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快捷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那边传来芳姐干脆利落、略带沙哑的声音,背景音是布料摩擦和衣架滑动的轻响,似乎正在某个衣帽间:“昭姐?”
沈昭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墙壁上路星野那张定格在暴怒边缘的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芳姐,查路星野。**明天下午,精确到分钟,我要知道他每一个落脚点,每一个可能与人接触的间隙。** 尤其是…他常去放空、或者容易被打扰的地方。”
电话那头,布料摩擦的声音停顿了一瞬。芳姐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只有绝对的执行力:“明白。给我两小时。”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投影仪的光束依旧亮着,路星野那张狂躁的脸庞在素白的墙壁上无声地咆哮。沈昭将卫星电话轻轻放回桌面,身体向后靠进冰冷的椅背,整个人重新被阴影笼罩。
公寓里只剩下投影仪低沉的嗡鸣,以及许安安飞快翻动稿纸、笔尖在纸上疾书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急促而专注,像战鼓在寂静的指挥所里敲响。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流淌,一场针对“艺术疯子”的精密狩猎,已然悄然张网。钩子精准抛出,只待猎物踏入那个“精确到分钟”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