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篇
深秋的孤儿院总是比其他季节更加阴冷。织田律蜷缩在宿舍角落的床铺上，银灰色的短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律，别怕。\"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相邻的床铺传来。
织田律转过头，看见黑泽阵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绿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他在图书室画册上见过的狼，锐利而警觉。
\"哥哥...\"织田律小声呼唤，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我听到他们在走廊说话...他们说...明天要带9号去地下室。\"
黑泽阵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织田律知道，黑泽阵是7号，而他自己是9号。孤儿院里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编号，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除了彼此。
\"你听错了。\"黑泽阵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他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像只猫，\"睡吧。\"
织田律看着黑泽阵走到窗边，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虽然只比自己大四岁，但黑泽阵总是显得那么可靠。织田律记得刚来孤儿院时，是黑泽阵教会他如何躲避大孩子的欺负，如何在熄灯后偷偷藏起半块面包。
\"哥哥...\"织田律又唤了一声，但黑泽阵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像一尊雕塑。
织田律不知道黑泽阵站在那里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握住。黑泽阵的脸近在咫尺，月光下能看到他额角的细汗。
\"起来。\"黑泽阵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们走。\"
织田律眨了眨眼，还没完全清醒，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听从黑泽阵的指令。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发现黑泽阵已经收拾好了他们少得可怜的物品——两件换洗衣物，一本破旧的画册，还有半块已经硬得像石头的面包。
\"去哪里？\"织田律小声问。
黑泽阵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外套套在织田律身上。那是黑泽阵唯一的外套，织田律能闻到上面淡淡的铁锈味——那是上周黑泽阵为了保护他，被大孩子们打伤时留下的血迹。
\"跟着我，别出声。\"黑泽阵说完，轻轻推开了宿舍的门。
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微弱的绿光。织田律紧紧跟在黑泽阵身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避开每一个可能发出声响的地方。
当两人来到厨房后门时，黑泽阵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织田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黑泽阵什么时候偷到了钥匙。
\"踩着我上去。\"黑泽阵蹲下身，指了指通风窗。
织田律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上了黑泽阵的背。通风窗很小，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织田律费力地爬出窗口，然后转身伸手去拉黑泽阵。
夜风刺骨，织田律打了个寒颤。孤儿院的后墙外是一片树林，在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黑泽阵落地后立刻抓住织田律的手腕，拉着他向树林深处跑去。
\"哥哥...我们去哪？\"织田律气喘吁吁地问，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部。
\"离开这里。\"黑泽阵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坚定，\"越远越好。\"
织田律不再提问，只是紧紧跟上黑泽阵的步伐。树林里的树枝划破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但两人都没有停下。织田律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呼吸像刀割一样疼。
\"休息一下。\"黑泽阵终于停下，环顾四周后拉着织田律躲进一棵倒下的树干形成的空洞里。
织田律蜷缩在黑泽阵身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夜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低。黑泽阵脱下自己的毛衣，不由分说地套在织田律身上。
\"不行...你会冷的...\"织田律试图反抗，但黑泽阵的动作不容拒绝。
\"闭嘴，穿上。\"黑泽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一早我们继续走。\"
织田律在黑泽阵强硬的态度下屈服了。毛衣上还残留着黑泽阵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汗味和铁锈味，却莫名让人安心。织田律偷偷往黑泽阵身边靠了靠，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哥哥...为什么突然要走？\"织田律小声问道。
黑泽阵沉默了很久，久到织田律以为他不会回答。夜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们要带你去做实验。\"黑泽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就像对3号和5号做的那样。\"
织田律的身体僵住了。3号和5号是去年消失的两个孩子，他们被带去了地下室，再也没有回来。有传言说他们被送去\"特别照顾\"了，但黑泽阵曾经偷偷告诉织田律，他在垃圾场看到了沾血的绷带和奇怪的药瓶。
\"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黑泽阵的声音突然变得凶狠，像只护食的小兽，\"永远不会。\"
织田律感到眼眶发热，他伸手握住了黑泽阵的手。那只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粗糙而温暖。
\"睡吧。\"黑泽阵用另一只手盖住织田律的眼睛，\"明天还要赶路。\"
织田律在黑泽阵的气息中慢慢闭上眼睛。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黑泽阵住在一个温暖的房子里，窗外是盛开的樱花，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梦里没有编号，只有名字——黑泽阵和织田律。
天还没亮，织田律就被摇醒了。黑泽阵的脸色比昨晚更加苍白，嘴唇有些发紫。
\"下雪了。\"黑泽阵简短地说，\"我们得趁他们没发现之前走得更远。\"
织田律这才注意到，外面飘起了雪花。初雪本该是令人兴奋的，但此刻却只意味着更严峻的生存挑战。两人继续在树林中穿行，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哥哥...你看...\"织田律突然停下脚步，指向远处。
树林尽头是一条公路，偶尔有车辆驶过。黑泽阵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去公路。\"他拉着织田律改变方向，\"也许能搭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树林时，织田律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一个被雪掩盖的沟里。黑泽阵立刻跳下去找他，却发现织田律的脚踝扭伤了。
\"疼吗？\"黑泽阵皱眉检查着织田律的伤势。
织田律摇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黑泽阵二话不说，背对着织田律蹲下。
\"上来。\"
\"可是...\"
\"别废话，上来。\"
织田律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了黑泽阵的背。黑泽阵比织田律高不了多少，背着他走路显然很吃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雪越下越大，两人的衣服都被浸湿了。织田律能感觉到黑泽阵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慢。
\"哥哥...放我下来吧...\"织田律小声说。
黑泽阵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走。公路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织田律将脸贴在黑泽阵的后颈上，那里冰冷潮湿，却依然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
\"律...\"黑泽阵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走散了...\"
\"不会的！\"织田律猛地收紧手臂，\"我们不会走散！\"
黑泽阵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几乎被风雪淹没：\"...笨蛋。\"
就在黑泽阵的脚步越来越踉跄时，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黑泽阵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公路跑去，却在即将到达时摔倒了。织田律从他背上滚落，顾不得脚踝的疼痛，立刻爬向黑泽阵。
\"哥哥！哥哥！\"织田律拍打着黑泽阵的脸，后者已经闭上了眼睛，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
车灯照亮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一辆巡逻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快步走来。
\"孩子们！天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警官蹲下身，迅速检查两人的状况，\"诸伏，呼叫救护车！\"
织田律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仍然死死抓着黑泽阵的手不放。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警官说：\"坚持住，孩子们，你们安全了...\"
温暖。这是织田律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透过窗帘的柔和阳光。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盖在身上的被子轻盈温暖。
\"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织田律转头，看到昨晚那位警官坐在床边，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警官看上去三十多岁，眼角有些细纹，但目光和善。
\"我...哥哥呢？\"织田律立刻坐起身，却因为眩晕又倒回枕头上。
\"别急，你朋友在隔壁病房。\"警官安抚道，\"他体温过低，但已经脱离危险了。\"
织田律这才稍微放松下来，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明亮的病房，窗台上甚至摆着一小盆绿植。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
\"我叫诸伏国光，是长野县警署的警官。\"男人自我介绍道，\"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织田律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姓氏。孤儿院里只有编号，名字早已被遗忘。
\"律...\"他小声说，\"他叫阵...黑泽阵。\"
诸伏警官点点头，没有追问更多：\"你们是从星野孤儿院逃出来的，对吗？\"
织田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诸伏警官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声音变得更加温和：\"别怕，你们现在很安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逃跑吗？\"
织田律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黑泽阵曾经告诫过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大人。但眼前这个警官救了他和黑泽阵，而且他的眼睛看起来很真诚...
\"地下室...\"织田律最终小声说道，\"他们要把我带去地下室...阵说...去了的孩子都不会回来...\"
诸伏警官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地下室？那里有什么？\"
织田律摇摇头：\"我不知道...但3号和5号被带走后...我们看到了带血的绷带...\"
诸伏警官拿出笔记本记下了这些信息：\"你们做得对，逃跑是正确的选择。\"他合上笔记本，\"我已经联系了社会福利部门，在调查清楚之前，你们可以先医院好好调养。\"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着走了进来。那是一个黑发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只泰迪熊。
\"爸爸...\"小男孩怯生生地叫道，\"小熊想见新朋友...\"
诸伏警官笑着将小男孩抱起来：\"景光，不是说过要等爸爸叫你才能进来吗？\"
小男孩——诸伏景光好奇地打量着织田律，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我是景光！你叫什么名字？\"
织田律愣住了。这个孩子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他不自觉地回答：\"我...我叫律...\"
\"律哥哥！\"景光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小熊想和你做朋友！\"
诸伏警官无奈地笑了笑，将景光放在床边：\"抱歉，这孩子太热情了。景光，律哥哥还需要休息。\"
景光立刻做出一个夸张的噤声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泰迪熊放在织田律枕边：\"小熊保护你睡觉！\"
织田律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突然感到眼眶发热。他轻轻摸了摸泰迪熊的头：\"谢谢...\"
\"景光，我们该去看看另一位哥哥了。\"诸伏警官抱起儿子，\"律，你再休息一会儿，晚点我带黑泽来看你。\"
织田律点点头，目送父子俩离开。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那只泰迪熊。织田律将小熊抱在怀里，嗅到了淡淡的奶香味——那是属于一个被宠爱着的孩子的味道。
窗外，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织田律想，也许黑泽阵是对的，逃跑是正确的选择。也许，他们真的可以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一个不需要编号，只需要名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