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你看,这是父亲刚从汝南加急送来的密报。”
谢知遥指尖微微发颤,将皱巴巴的信笺递到谢景安面前。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的焦灼愈发清晰。
谢景安接过密报一眼看去,越看眉头皱的越紧,那布满沟壑的脸庞逐渐笼上寒霜,喉结重重滚动了几下,书房里只余烛火摇曳的噼啪声,良久,长叹一口气:
“靖安,安阳的灾情,触目惊心。但朝堂波云诡谲,纵我身为宰相,若无地方奏报、陛下旨意,私自开仓便是逾矩之罪。
但中州那边的灾情,目前到底如何,各地官员缘何不作为,还密而不报,也需详查。
我虽不能亲临其境,但绝不会坐视不理。”
谢知遥点头,祖父的言外之意,他已心领神会。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祖父,我愿亲自前往中州一趟,一来可实地考察灾情,二来也可以看看那边的吏治到底烂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谢景安目光一震,苍老的瞳孔里闪过惊愕与欣慰。
他望着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恍惚间与三十年前的自己重叠——那时的他,也曾在破败的街头立誓,要以一己之力庇佑苍生。
可三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磨去了当年的锐气,如今的他只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
“中州之行,非同小可。你必须小心谨慎,切不可轻举妄动。朝中有些人,若知你此行目的,定会设法阻挠。切忌,若危及性命,你定要护好自己,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孙儿明白,但孙儿所学这满腹诗书,为的就是造福黎民社稷。如今中州水深火热,孙儿定会全力以赴,亦会保全自己,请祖父放心。”
谢知遥目光坚定地回答,心中已有打算。
谢景安抬眼望向谢知遥,看到他眼中的坚定之光如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他突然停顿,未及说出口的话便凝固在了唇边。
沉吟片刻,复又开口:
“你此去凶险万分,务必带足人手,多备草药,最好能带上一个大夫,你把府中的李府医带上吧,说不定届时他还能帮上大忙。”这林府医可是从太医院退下来医中圣手,三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他也亲历过。
“好,你去准备吧。记住,此行关系重大,不仅关乎中州百姓,更关乎我大齐未来数十年的国运,行事尽量要稳,如果有需要,可向你父亲求助。”
谢景安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孙儿的期望与关切,更隐含几分担忧。
谢知遥再次行礼:“孙儿谨遵祖父教诲,孙儿告退!”
待谢知遥离开,书房重归寂静。谢景安盯着案头密报,墨迹晕染的一字一句仿佛映出了三十年前的惨状:饿殍遍野,哀鸿满地。他突然想起自己初入仕途时的豪言壮语,眼眶顿时滚烫。
可如今三十年过去,他做到了吗?
刚才,他差点就拒绝靖安要去中州的请求,毕竟,这可是他谢家最优秀的儿郎,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个。瘟疫无情,足以夺人性命……
当他抬眼看进靖安眼里时,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曾经那个立志要匡扶天下,造福百姓的少年好似就站在眼前……
回到清风居的谢知遥,心情稍稍平复。
“知行,慎行,即刻收拾行囊。
明日卯时,我们便启程前往中州,慎行随我一同前往。知行留守京城,假如京城有何异动,立马传信给我。
另立马飞鸽传书给独行,让他即刻赶往中州与我们汇合。去告诉谨行,让他陪着李府医坐马车,随后跟上。
慎行,现在就去把谨行给我找来,我有事要交代他。”
谢知遥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可心中仍觉有许多细节尚未安排妥当。
“公子,有何吩咐?”谨行看着自家公子,头晕乎乎的还有点摸不清状况,他是从睡梦中被唤醒的。
“明天我和慎行会骑马先你一步去往中州,你明日去账房支十万两银子,买上足够的药材装车,至于买什么药材,等会去问李府医。你和李府医坐马车紧随其后。李府医年迈本不宜舟车劳顿,所以一路上你要照顾好他。”
“知行,我走后京城这边的一切,就全权交给你了,若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就去找祖父商量。”
当谢知遥把所有该安排的都安排好,已是夜半三更了。
此刻,他虽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只要一想到密报上那字字泣血的惨状,他就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想他谢知遥自懂事起,就立下宏愿,立志做一名好官。此生所学只在为民请命。所以少时别人在娘亲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在读书识字;别人在玩耍掏鸟窝的时候,他则埋首于经书史籍。
他始终为了那个目标在努力,从未松懈,别人都以为那是他天赋异禀,仿若神童转世。
其实不然,只因他心有所愿,所以在读书这条路上,他比任何人更执着,亦更勤奋。
他希望自己未来可以和祖父一样,成为百官之首,甚至成为比祖父更厉害的贤相,他要使这大齐吏治清明,海晏河清;让百姓安居乐业,乐享太平。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意识到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如果没有一个贤明的君主,没有一个好的伯乐,纵你有再多的韬略,再宏伟的壮志,也难以实现。
所以,那年他高中状元后,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祖父书房,与之彻夜长谈,随后便婉拒了当今的恩赐。
从此,他踏上了长达数年的游历之路。在目睹了人间百态,跨越了九州四海之后,他忽然间就释怀了。
如果不能进入朝堂,为官做宰,造福百姓。
那么他可以选择另一条路,撰写着作,教书育人,他未能等到的,可以让他的学生去期待、去等待。毕竟,这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可是,此刻当他看到这惨绝人寰的密报,他坐不住了。
谢知遥挪步至暗格前,取出那方帕子,静静的看着,默默自问:
你说,对吗?我实在不应该现在就放弃的,哪怕不为官,我也应该尽我所能的去帮助他们。不然我这些年所学究竟为何?我曾经的愿景总不至于是个笑话吧。既然你可以凭一己之力护住你想护的人,那么我一定也可以,护我所护。
珩王府书房
在珩王的书桌对面,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位属官,此二人皆是他的心腹。
齐天珩看着二人,刚才他已经把自己从凤倾城那里得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他们,此刻正静待他们的回答。
他本不想这么晚还找人商谈此事,可是一想到凤倾城那焦急脸色,还有中州此刻的紧迫局势,以及临走时她反复提醒他,那该死的娶妃之事。结果就是,他此刻坐在书房,和自己的属官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王爷,可否让臣见见这位凤姑娘?如此奇女子,臣实在好奇……”蓄着山羊胡的青衫文人恭敬的问道。
珩王眉峰一跳,面色有些难看,自己在这等着他们说接下来的计划,他倒好,不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反而请求引荐凤倾城,他想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