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姑娘的白裙在松枝间掠过,像一片被风卷着的云。
沈烬的指尖还残留着她按上来时的凉意,那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竟比楚昭肩头渗出的血更让她心慌。
她脚步一顿,转身时发间银饰撞出细碎声响:\"她可信吗?\"
楚昭的玄铁剑垂在身侧,剑刃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月光漏进林隙,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将眼底那抹灼人的光衬得更亮:\"林相的人追了三里地,铁扇公子的铜甲军堵了两条岔路。\"他咳了一声,血沫溅在沈烬袖角,\"你母亲的遗言,比林相的毒酒可信。\"
最后一个字还含在喉间,玉珠姑娘的声音已经从前方飘来:\"跟紧。\"她的背影在树影里忽明忽暗,发间青玉簪却始终泛着幽光,像引路的萤火。
沈烬咬了咬后槽牙。
十年前母亲断气前,指腹蹭过她手背的温度还在——\"玉珠的泪,能解烬火的劫\",而方才那滴坠在女子耳后的泪,确实泛着和青珠一样的光。
她攥紧腰间发烫的玉佩,触感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掌心起了薄茧:\"走。\"
山谷的雾气比林子里更浓。
沈烬刚跨进去半步,鼻尖就漫进一股腐叶混着松脂的腥气,眼前的景物霎时模糊成一片灰白。
玉珠姑娘的白裙成了唯一的锚点,她停在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前,指尖抚过碑身斑驳的纹路:\"迷雾谷。\"
\"什么意思?\"沈烬的声音撞在雾里,像被棉花裹住的石子。
玉珠姑娘侧过脸,月光终于撕开雾气的缝隙,照出她眼尾那颗泪痣——和沈烬母亲画像上的位置分毫不差。\"双生玉佩认主。\"她抬手点向沈烬腰间,又转向楚昭,\"你们的玉佩同源,能引你们过雾。\"话音未落,沈烬腰间的玉佩突然剧烈震颤,烫得她倒抽冷气,那震颤顺着血脉往上窜,竟在她眼前映出一道淡金色的光轨,直指雾的最深处。
\"试试。\"楚昭的手掌覆上来,隔着两层布料,他掌心的温度比玉佩低些,却让她发烫的皮肤舒服不少。
沈烬望着那道光轨,想起三个月前在乱葬岗,也是这样的光轨引她找到楚昭藏的密道——那时他还是个被林相关在柴房的弃子,现在却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她抬脚迈进雾气的刹那,后颈的咒纹突然泛起灼烧感。
那是烬火反噬的前兆,像有千万只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沈烬咬着唇稳住脚步,却听身侧传来楚昭压抑的闷哼——他的左腕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渗出黑红的血,显然是方才被银面杀手的短刃淬了毒。
\"昭。\"她想回头,却被玉珠姑娘的声音截断:\"别停。\"
雾里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沈烬只能凭着玉佩的光轨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里。
直到那道熟悉的冷笑声突然从左侧传来,带着金属刮擦的刺响:\"王妃好兴致,逛起雾谷来了?\"
银面杀手的短刃破雾而来时,沈烬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动的。
寒光擦着她鬓角掠过,割断三根发丝,落在地上时发出\"叮\"的脆响——竟是淬了毒的。
楚昭的玄铁剑横在两人中间,剑刃与短刃相击,溅起的火星在雾里划出细碎的光。
沈烬这才发现,他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楚九殿下,受了伤还硬撑?\"银面杀手的声音像刮过石板的风,\"墨云策主子说了,要活的王妃,死的殿下。\"他手腕一转,短刃改刺楚昭心口,\"不如你识相些——\"
\"闭嘴!\"沈烬的幽蓝火焰不受控地从掌心窜出。
这是她第一次在反噬期强行用烬火,火焰边缘的紫光比以往更浓,像要把她的手烧穿。
但那团火还是精准地裹住了短刃,金属遇火的焦臭混着雾气钻进鼻腔,烫得银面杀手松手后退。
\"谁准你用的!\"玉珠姑娘的惊呼从雾里传来,紧接着是青珠相撞的脆响。
沈烬只觉手背一凉,那团要烧穿她的火焰竟像被泼了冰水,\"反噬会要了你的命!\"
楚昭趁机挥剑逼退银面杀手,玄铁剑刃上还挂着对方肩颈的血。
他转身时,沈烬看见他额角全是冷汗,脸色白得像雾里的月光:\"走,光轨在动。\"
沈烬这才发现,玉佩的光轨不知何时偏移了方向,正往雾更浓的地方延伸。
她咬着牙掐灭掌心的火焰,紫光却顺着指缝往外钻,在雾里拉出细碎的光丝。
银面杀手的喘息声从后方逼近,混着楚昭越来越重的呼吸——他的脚步明显虚浮了,每走一步都要扶着沈烬的胳膊。
\"快!\"玉珠姑娘的声音突然近了,沈烬这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光轨的尽头。
那里立着块一人高的青石,石面上爬满暗红的纹路,像凝固的血。
而在她们身后,银面杀手的短刃划破雾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破风的尖啸。
沈烬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几乎要透过布料灼伤皮肤。
她低头望去,却见那枚祖传的玉佩正泛着比月光更亮的光——不是之前的幽蓝,而是金红交织的,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烬火在刑场上燃起的颜色。
那光越来越盛,竟在雾里撕开一道缝隙,照见青石上刻着的八个字:双生同劫,烬火同生。
\"昭。\"沈烬抬头看向楚昭,却见他腰间的玉佩也在发光,和她的玉佩遥相呼应,两道光在雾里交缠,竟真的驱散了一片雾气。
银面杀手的身影在光里显了形,他的短刃停在半空,眼里第一次露出慌乱。
而在那片被驱散的雾气中,沈烬看见青石下方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泛着幽光的台阶——不知通向何处的台阶。
玉佩的金红光芒骤然暴涨,像两把交叉的火刃劈开浓雾。
沈烬的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混着冷汗渗出来——那光芒不是从玉佩里流泻,倒像是顺着她的血脉往外抽,每一缕光都扯得心脏发疼。
\"别硬撑!\"楚昭的手臂像铁箍般扣住她腰肢,玄铁剑在掌心攥得青筋暴起。
他右肩的伤口早被血浸透,此时却用未受伤的左手按上她后颈,体温透过咒纹灼痛的皮肤钻进去:\"我数到三,我们一起退到青石后。
一——\"
\"不要退!\"玉珠姑娘的声音裹着风劈过来,白裙突然从雾里掠出,指尖点在沈烬腕间的脉门。
那凉意像根冰针直扎进骨髓,沈烬浑身剧颤,却见自己掌心的紫光竟顺着玉珠的指尖被抽走,凝成一串幽蓝的火苗坠在她手心里:\"玉佩在认主!
它要你们的血,不是命!\"
银面杀手的短刃破空声就在头顶。
沈烬抬头的瞬间,看见杀手面上的银纹在光里泛着青,左眼位置有道狰狞的疤痕——原来他不是戴面具,是半张脸被烧熔了,银片是直接嵌进血肉里的。
\"二——\"楚昭的剑已经挥起,剑风卷得沈烬鬓发散乱。
她突然看清杀手眼底的狠戾——那不是普通死士的麻木,是被仇恨烧红的疯癫。
这让她想起刑场上,父亲被斩前望向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的疯,这样的不甘。
\"三!\"楚昭猛地拽着她往青石后躲,玄铁剑与短刃相撞的火星溅在她耳垂上,烫得她闷哼。
但就在这刹那,沈烬腰间的玉佩突然烫穿了两层布料,在她腹间烙出个红印子。
那光轨不再是淡金,而是混着她的血,变成了腥红的线,直直扎进青石下方的台阶。
\"走!\"她咬着楚昭的耳垂低喝,手指死死抠住他腰带。
楚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着血锈味:\"你不要命了?\"但他的脚步已经跟着光轨挪动,玄铁剑在身侧划出半圆,逼得杀手连退三步。
迷雾退得比潮水还快。
等沈烬的鞋尖磕到第一级台阶时,眼前的雾气已经散成薄纱,露出座被青苔包裹的石祭坛。
祭坛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青铜碑,碑身爬满暗红的纹路,那些纹路竟像活物般缓缓流动,每动一下,沈烬后颈的咒纹就跟着发烫。
玉珠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了祭坛中央。
她抬手抚过青铜碑,指尖沾了些暗红的\"纹路\"——竟是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这是双生劫的血契。\"她转头看向沈烬,眼尾泪痣在血光里像滴要坠下来的血:\"你们的玉佩,本是前朝镇国双玺熔铸的。\"
楚昭的脚步顿在台阶上。
他腰间的玉佩突然发出清鸣,和沈烬的玉佩应和着,像两只困在玉里的凤凰在对歌。
沈烬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三个月前在柴房,他也是这样抿着唇,任林相的鞭子抽得后背血肉模糊,却不肯说出半句求饶的话。
原来那时候,他腰间就挂着这枚玉佩了——那是前朝皇室的信物,和她沈家的烬火,本就是同根生的劫。
\"所以母亲说的'双生同劫'...\"沈烬的声音发颤,指尖轻轻碰了碰楚昭的手背。
他反手握住她,掌心的温度比刚才更烫,像是要把两人的血都烧在一起。
\"所以你们的诅咒,本就是要一起解的。\"玉珠姑娘的手指划过青铜碑上的字,\"但解咒需要双生血,也需要双生心。\"她突然抬眼看向雾的方向,白裙无风自动:\"有人不想让你们解。\"
话音未落,银面杀手的短刃已经破雾而来。
这次他没躲,甚至没掩饰身形——他半张脸的银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另半张脸的肌肉扭曲成诡异的笑:\"墨云策主子说,若护不住王妃,就把这破石头砸了。\"他的短刃指向青铜碑,\"反正你们的命,没这破碑金贵。\"
沈烬的烬火不受控地从指尖窜出。
这次反噬来得更猛,她眼前发黑,却看见楚昭的玄铁剑已经迎了上去。
两把武器相撞的脆响里,她听见青铜碑发出闷哼般的震颤,那些流动的血纹突然加速,像要在杀手的短刃落下前,把所有秘密都吞进石头里。
银面杀手的嘴角咧开,露出染血的后槽牙。
他手腕一转,短刃擦过楚昭的剑脊,竟避开所有攻势,直取祭坛中央的青铜碑——那里刻着\"双生同劫\"最后一个字的位置,正是整座碑的最薄弱处。
(银面杀手的短刃即将触及青铜碑,暗红血纹突然暴涨,在石面上交织成一张血网。
沈烬的咒纹灼痛欲裂,她分明看见楚昭的玉佩里,浮起半张模糊的脸——像他,又像另一个时代的他。
而在血网之外,玉珠姑娘的眼神突然变了,像是透过他们,看见了某个必须完成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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