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承明殿的琉璃瓦时,沈烬终于在楚昭怀中昏了过去。
她后颈的红痕像条狰狞的赤蛇,顺着锁骨蜿蜒至心口,每一寸皮肤都烫得惊人。
楚昭抱着她的手浸在冷汗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直到南宫烬背着药箱撞开殿门,才松了松紧绷的肩。
\"去烧三桶冰水。\"南宫烬掀开沈烬的衣袖,见那红痕已爬上小臂,瞳孔骤缩,\"她这是强行压制了半宿的烬火,反噬比以往更狠。\"
楚昭将沈烬轻轻放在软榻上,转身时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青瓷碎片飞溅的声响里,他对守在门口的秦风沉声道:\"去冰窖调冰,若有人拦着——\"尾音浸着血色,\"提头来见。\"
当第一桶冰水浇在沈烬身上时,她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幽紫色火焰从指尖窜出,在水面上腾起半尺高的火墙。
南宫烬眼疾手快撒出一把玄铁砂,火星撞在铁砂上噼啪作响,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般消散。
\"这是我新制的锁魂砂。\"南宫烬抹了把额角的汗,从药箱里取出一支青玉簪,\"前朝记载里说,烬火属至阳,需至阴之物镇压。
这簪子是用极北寒潭的千年玄玉雕的,能缓一时......\"
话音未落,沈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南宫烬皮肉里,眼尾泛红,声音沙哑如砂纸:\"义兄,我能撑住。\"
楚昭站在榻边,望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替她挡下的火焰在掌心烙下焦痕,此时被冰气一激,疼得钻心。
他伸手覆住她发颤的手背,轻声道:\"别硬撑。\"
沈烬的睫毛剧烈颤动,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南宫烬将玉簪插入她发间,玄玉泛起幽蓝光芒,红痕果然退了半寸。
但楚昭注意到,她的指尖仍在不受控地抽搐,像是有团活物在皮肤下挣扎。
\"最多撑到申时。\"南宫烬收拾药箱时,声音低了几分,\"除非找到......\"
\"除非找到真正能镇压烬火的东西。\"楚昭替他说完,目光扫过窗外渐亮的天色,\"但现在,有人等不及了。\"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风掀帘进来,手里捏着一叠奏疏,脸色比晨雾还冷:\"殿下,墨相联合六部尚书、十二位言官,联名上了折子。\"
楚昭接过折子扫了两眼,指节骤然收紧。
奏疏上墨迹未干,赫然写着\"九王妃身具妖火,祸乱宫闱,当软禁于冷宫,由司天监镇邪\"。
他将折子摔在案上,青瓷笔山应声而碎:\"传本王口谕,早朝提前半个时辰。\"
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当楚昭踩着满地青砖踏进殿门时,底下的朝臣们瞬间安静下来。
墨云策站在文官首位,朝服上的金丝暗纹泛着冷光,见楚昭落座,他率先出列:\"殿下,九王妃的异相已传遍六宫。
臣等以为,为保皇室清誉......\"
\"清誉?\"楚昭冷笑一声,指尖叩了叩御案,\"昨日御花园值夜宫娥口无遮拦,本王已杖毙三个。
今日倒有人敢将宫闱私事写成奏疏?\"他突然起身,玄色龙纹朝服在殿中翻涌如浪,\"本王再说一次——九王妃的事,轮不到你们置喙!
谁若再敢提'软禁''镇邪',就先问问本王的剑答不答应!\"
殿中落针可闻。
墨云策的指尖在袖中攥成拳,却仍维持着从容笑意:\"殿下关爱王妃之心,臣等理解。
只是这烬火若再失控......\"
\"失控?\"楚昭打断他,目光如刀扫过满朝文武,\"本王已命白璃率影卫封锁承明殿方圆十里,又让南宫先生日夜守着。
若有人趁乱生事......\"他的目光停在墨云策腰间的玉牌上,\"就莫怪本王按谋逆论处。\"
退朝时,晨雾已散。
楚昭踩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回承明殿,远远便听见殿内传来争执声。
推开门,正见沈烬撑着软榻要起身,南宫烬拦在她跟前:\"你现在连走三步都要晕,还说什么去寒潭修养?\"
\"留在宫里只会连累他。\"沈烬的声音轻得像片纸,\"墨云策要的是我的命,我走了,他便没了由头......\"
\"由头?\"楚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烬猛地抬头,见他站在光影里,玄色朝服未换,腰间玉坠随着脚步轻晃,\"他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是本王的权。
你走了,他更会说本王'畏火弃妻',动摇军心。\"
沈烬张了张嘴,却被楚昭截断话头。
他走到榻前,伸手按住她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将人按进软榻里:\"双生劫是两个人的劫,你想一个人扛?\"他低头,额角抵住她的,\"沈烬,你忘了我昨夜说的话?
这一世,我不会再放你走。\"
沈烬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昨夜他说双生劫时,月光落在他眼尾的细纹里,像落了层霜。
那时他说前世她为他挡剑而亡,这世他定要护她周全。
可现在,反而是她成了他的软肋。
\"殿下!\"白璃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少见的急促,\"黑煞带着暗卫围住了承明殿,说奉了......奉了陛下口谕,要拿王妃!\"
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转身时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得沈烬眼前一亮。\"退到我身后。\"他将沈烬往榻里推了推,剑锋指向殿门,\"谁要动她,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殿外传来铠甲相撞的声响。
黑煞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来:\"九殿下,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还请交出王妃,否则......\"
\"否则如何?\"楚昭冷笑,剑尖挑起案上的镇纸,\"你当本王的影卫是摆设?\"
话音未落,殿门\"轰\"地被撞开。
二十几个暗卫持剑冲进来,寒光映得殿内一片惨白。
楚昭挥剑挡开劈向沈烬的第一刀,反手刺进暗卫心口。
鲜血溅在他玄色朝服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沈烬望着他翻飞的衣摆,后颈的红痕突然开始发烫。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烬火在沸腾,像头被激怒的兽。\"昭。\"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抱住我。\"
楚昭回头的瞬间,沈烬抬手按在他后心。
幽紫色火焰裹着赤金从她掌心窜出,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火墙。
暗卫的刀砍在火墙上,发出刺啦的声响,火星四溅。
但沈烬能感觉到,每道火墙的维持都在抽干她的力气,后颈的红痕已经爬到了耳后,疼得她几乎要咬碎银牙。
\"别硬撑。\"楚昭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的剑仍在翻飞。
他的肩甲被砍出一道深痕,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沈烬手背,烫得她一颤,\"秦风应该快到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熟悉的呼喝声。
秦风带着影卫破窗而入,刀光剑影中,黑煞的手腕被划开一道血口。
他踉跄后退,却被影卫按住膝盖跪了下来。
\"说。\"楚昭踩着黑煞的后颈,剑刃抵在他咽喉,\"谁让你来的?\"
黑煞疼得额头冒汗,却仍咬着牙不说话。
南宫烬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粒红色药丸塞进他嘴里:\"这是'百日焚心',三刻内不说,你的五脏六腑会像被火烤一样。\"
黑煞的脸瞬间惨白。
他颤抖着开口:\"是......是墨相。
他说九王妃的烬火能引动地火,只要在承明殿地下埋火药,等她失控时......\"他喉结动了动,\"就能烧了整个皇宫,到时候全天下都会说是王妃......是王妃妖火作祟。\"
沈烬的手在楚昭掌心收紧。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几日承明殿外总有工匠走动,说是修缮地砖——原来墨云策早就在布局。
\"大朝会......\"黑煞喘着气,\"就在明日。
他说只要在大朝会前烧了皇宫,殿下就会因失德被废......\"
楚昭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松开黑煞,转身看向软榻上的沈烬。
她的脸白得像纸,发间的玄玉簪已裂成两半。
他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睡吧,我守着你。\"
沈烬闭眼前,听见他对秦风说:\"去请白璃。\"又对南宫烬道:\"准备醒神汤。\"最后,他的唇贴在她额角,低低道:\"墨云策的局,该破了。\"
窗外的夕阳将承明殿染成血红色。
沈烬在楚昭怀里昏昏沉沉,隐约听见他对白璃说:\"传影卫,子时三刻......\"后面的话被风声卷走,只余下他掌心的温度,像团不熄的火,隔着层层衣物,烫进她心口。
承明殿的烛火熬到三更时,终于熬成了豆大的灯花。
南宫烬的银针在沈烬腕间最后一挑,眉峰几乎拧成了刀:\"王妃体内的烬火已经反噬到心脉,冰魄丹只能吊住半口气——\"他扯下被冷汗浸透的额发,\"最多撑到寅时。\"
楚昭正在擦拭佩剑的手顿住。
剑锋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像浸在血里的寒玉。
他将剑轻轻搁在榻边,俯身替沈烬掖了掖被角,指腹擦过她发间碎裂的玄玉簪,碎玉扎得掌心生疼:\"寒潭玄玉都镇不住?\"
\"那簪子本就是借来的。\"南宫烬从药箱里摸出最后一支青瓷瓶,\"真正能镇烬火的,是前朝皇陵里的'离火珠'。
可皇陵早被林怀远的人封了十年......\"他突然住嘴,因为楚昭已经转身走向案几,玄色大氅扫过满地药渣。
案上摊着白璃刚送来的密报。
影卫在墨云策私宅的暗格里翻出半箱火折子,还有封未寄出的信,墨迹里掺着西域狼毒——这是萧景琰的暗号。
楚昭的指腹碾过信上\"大朝会纵火,借妖火之名废九皇子\"的字句,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去请三朝元老周阁老。\"他将信折成方胜,\"再让影卫把火药埋在承明殿的证据,连同房匠的供词,一并送到周阁老手里。\"白璃领命要走,他又补了句:\"告诉周阁老,本王昨夜在御书房翻出了先皇手谕——当年墨云策私吞赈灾银的账,该清算了。\"
白璃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
楚昭回到榻边坐下,握住沈烬的手。
她的手凉得像块冰,可掌心还留着昨夜控火时的灼痕。
他想起前世她替他挡剑时,也是这样的温度,血浸透了他的玄甲,她说\"昭,这一世换你好好活\"。
\"这一世,该我护你了。\"他对着沈烬苍白的脸轻声说,拇指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门,\"等天一亮,本王就带着满朝文武去挖承明殿的地砖。
墨云策埋的火药,正好做他的罪证。\"
沈烬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楚昭呼吸一滞,却见她仍闭着眼,只有指尖微微蜷起,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前世未说完的话,隔着生死线来寻他。
\"你看,连你都在帮本王赌。\"楚昭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那本王就赌这把——赌墨云策的阴谋见光死,赌满朝文武不是全瞎,更赌......\"他喉结滚动,\"赌你不会留本王一个人。\"
更漏敲过五下时,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楚昭迅速抽剑挡在榻前,却见是个端着醒神汤的小宫女。
宫女被剑气惊得踉跄,汤碗摔在地上,碎瓷片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退下。\"楚昭收剑入鞘,目光却落在她腰间的银鱼牌上——这是林府的标记。
他没叫住她,只在她退出门后,对暗处道:\"跟着她,看她去了哪。\"
暗卫领命而去。
楚昭转身时,正见沈烬的手指又颤了颤,这次比先前有力些,像在回应他的话。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将脸埋进她发间,闻着那缕若有若无的梅香,轻声道:\"再撑撑,天快亮了。\"
晨雾漫进承明殿时,沈烬仍未醒。
楚昭替她理了理被角,转身要去御书房。
刚走到殿门,就听身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