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前的紫藤叶被山风卷得簌簌响,沈烬的指尖还残留着半块玉的凉意。
月白裙裾在月光下晃了晃,那道身影终于转过脸来——玉珠姑娘眉峰如墨,眼尾一点朱砂痣像落了颗血珠,却偏偏笑得温温的,像驿站里给她递茶时那样。
\"沈姑娘。\"玉珠的声音比山风还轻,目光扫过她攥紧玉佩的手,\"铁扇公子的话,你们可信?\"
沈烬喉间泛起腥甜。
方才诅咒反噬时,楚昭掌心的温度几乎要烙进她骨头里,可此刻他的手指还扣在她腕间,凉得像浸了冰水。
她抬头看他,男人下颌绷成冷硬的线,眼尾却泄了点慌——像极了三个月前她在火场咳血时,他破门而入的模样。
\"信。\"沈烬将玉佩贴在胸口,那里的诅咒纹路还在一跳一跳地疼,\"他没必要骗将死之人。\"
木笛少年突然往前跨了半步。
他的木笛还沾着铁扇公子的血,此刻正抵在腰间,像根淬了毒的刺:\"你怎么会在这儿?\"
玉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那么一瞬,她的睫毛轻颤了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我等你们三天了。\"她摸出发间玉珠,青莹莹的光漫过指节,\"墨云策的人追着玉佩来的,昨夜我在林子里杀了七个暗卫。
再拖下去,他们该放火烧山了。\"
楚昭的拇指在沈烬腕间摩挲两下,是只有她能懂的安抚。\"去迷雾森林。\"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碎冰撞进瓷碗,\"白璃说过,前朝暗卫的密卷藏在雾心。\"
沈烬猛地抬头。
三天前白璃在驿站说的话突然清晰起来——\"玉珠姑娘的哥哥,是前朝最后一个暗卫\",而楚昭从未提过密卷的事。
她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在深夜翻那本染血的旧账册:原来他早就在找解开双生劫的线索,却只字未对她说。
\"沈姑娘。\"玉珠的玉珠泛起幽光,\"跟我来。\"
迷雾森林的雾比想象中浓。
沈烬的绣鞋刚踩上腐叶,凉丝丝的雾气就顺着领口钻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楚昭的大氅突然罩下来,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沉水香,还有未擦净的血味。
她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潮。
\"走中间。\"他低声说,手掌虚虚护在她后腰。
木笛少年的笛声突然扬起。
清越的调子撞开雾幕,沈烬看见前方的藤蔓自动向两边退开,像被无形的手分开。
玉珠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好笛音。\"
\"我娘教的。\"木笛少年耳尖发红,笛声却更亮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沈烬的额头沁出薄汗。
诅咒的疼已经退成钝钝的痒,可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雾里盯着。
直到那声低吼像闷雷般炸开,震得她耳膜发疼。
楚昭的剑\"噌\"地出鞘。
他将沈烬往身后一带,剑锋挑开她鬓边垂落的碎发:\"躲我后面。\"
木笛少年的笛声戛然而止。他握紧木笛,指节发白:\"是雾貅。\"
玉珠的玉珠光芒大盛。
她盯着左侧雾墙,青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柄匕首——和沈烬在铁扇公子尸体上见过的,是同一种刻纹。\"别慌。\"她沉声道,\"雾貅认光,我的玉珠能镇它片刻——\"
又是一声吼,比刚才近了十倍。
沈烬闻到浓重的腥气,像腐烂的野兽内脏混着铁锈味。
楚昭的剑在雾里划出银弧,她看见他后颈的青筋跳了跳,那是他真正动怒的征兆。
\"阿烬。\"他突然侧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若等下我护不住你——\"
\"闭嘴。\"沈烬攥紧他的衣袖,\"你说过要陪我解了诅咒,看雪后梅开的。\"
雾里传来枝叶折断的脆响。
玉珠的玉珠开始发烫,照出前方雾墙里两个幽绿的光斑——那是雾貅的眼睛,正缓缓逼近。
雾貅的吼声震得树冠簌簌落叶,沈烬看清那团黑影时,后槽牙几乎要咬碎——足有两人高的巨兽从雾墙里撞出,皮毛像浸透了血的粗麻,每一根倒竖的鬃毛都挂着黏腻的涎水,腥风裹着腐臭直灌鼻腔。
\"退!\"楚昭的剑刃横在沈烬胸前,腕骨因用力绷成青白色。
他余光瞥见沈烬指尖燃起的赤焰,喉结猛地滚动:\"阿烬,反噬还没消——\"
\"顾不上了!\"沈烬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烬火从掌心腾起,在两人身前凝成半透明的火幕。
热浪卷得雾貅的鬃毛噼啪作响,可那畜生竟似感觉不到疼,前爪一按地便弹起丈高,铁钩般的爪子直接抓向楚昭后颈。
楚昭旋身将沈烬护进怀里,剑锋挑向雾貅下腹。
金属刮擦骨甲的刺耳声响中,他瞳孔骤缩——这畜生的皮毛竟比玄铁还硬,剑刃只划开道白痕便被弹开。
\"笛音!\"玉珠的玉珠突然灼得烫手,她将青衫下摆撕下一截缠住手掌,\"吹《破阵曲》!\"
木笛少年的指尖早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兽爪,喉结动了动,突然将木笛抵在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激昂的调子像淬了冰的银线,刺破浓雾缠上雾貅的四蹄。
那巨兽的动作陡然一滞,浑浊的兽眼里闪过片刻迷茫。
\"就是现在!\"沈烬的火幕骤然收缩成一柄赤焰长枪,精准刺向雾貅左眼。
诅咒的纹路从她脖颈爬至耳后,每寸皮肤都像被热油浇过,可她咬着楚昭的衣袖闷哼,硬是将枪尖又送进半寸——血珠混着黏液溅在两人脸上时,楚昭的剑已顺着伤口贯入脑颅。
雾貅发出濒死的呜咽,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震得腐叶乱飞。
沈烬的火幕\"轰\"地散作火星,她脱力地靠在楚昭怀里,额头抵着他染血的衣襟,能清晰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你...你刚才是不是又擅自用了全力?\"
\"不然要眼睁睁看你被开膛?\"楚昭的手指抖得厉害,却还是仔细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他低头时,沈烬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后怕,像极了那年她被刺客的毒箭擦伤,他在医馆守了三天三夜的模样。
玉珠蹲下身,用匕首挑起雾貅颈间的铜铃。
铜锈簌簌落在她手背上,她抬头时,眼尾的朱砂痣被血光映得更艳:\"前朝暗卫的标记。
看来墨云策的人,比我们想得更早一步。\"
木笛少年跪坐在地,木笛搁在膝头直喘气。
听见这话,他猛地抬头:\"他们...他们是要抢玉佩?\"
\"不止。\"玉珠将铜铃收入袖中,青衫下摆还滴着雾貅的血,\"走。\"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
沈烬被楚昭牵着往前走,靴底突然踩到片平整的青石板——再抬头,前方的雾墙像被撕开道口子,露出片被月光洗得发白的空地。
空地中央立着块两人高的石碑,表面爬满深褐色符文,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像无数条纠缠的蛇。
\"到了。\"玉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伸手触碰石碑,指尖刚贴上石面,符文突然泛起红光,吓得木笛少年差点撞翻楚昭的剑。
沈烬握紧胸口的玉佩,能感觉到那半块玉在发烫,和石碑的红光产生共鸣。
她正想凑近,楚昭突然扣住她手腕:\"等等。\"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新添的诅咒纹路,\"你现在的状态...\"
\"我没事。\"沈烬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叠的指缝传过去,\"我们要找的答案,应该就在这里。\"
玉珠的指尖沿着符文游走,眼尾的朱砂痣随着她紧绷的眉峰轻颤。
当她触到石碑中段某个漩涡状符号时,突然倒抽冷气:\"双生玉佩...是钥匙。\"她转头看向沈烬,眼底翻涌着沈烬从未见过的情绪,\"符文说,它能解开你们的双生劫,也能唤醒...前朝封印的'焚天焰'。\"
\"焚天焰?\"楚昭的剑\"当啷\"坠地。
他盯着石碑上的红光,喉结动了动,\"那是...能烧尽九城的邪火?\"
沈烬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玉佩上流转的光,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火场,她失控的烬火差点烧了整个丞相府——原来那不过是焚天焰的边角余温。
\"不止如此。\"玉珠的声音低下去,指尖停在石碑最下方模糊的刻痕上,\"后面的符文被人刻意磨掉了...但有一句还清楚。\"她抬眼时,月光正落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上,像滴要坠未坠的血,\"得双玉者,得天下。\"
沈烬感觉怀里的玉佩烫得惊人。
她抬头看向楚昭,男人的侧脸在红光里忽明忽暗,可他望着她的眼神却比月光还温柔。
\"不管这力量要什么代价。\"沈烬将玉佩按在胸口,那里的诅咒纹路随着心跳一下下灼痛,\"我都要解了我们的劫。\"
楚昭没说话。
他伸手将沈烬散在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颈间的诅咒纹路时,轻轻落下一吻。
玉珠的指尖还停在石碑的模糊处。
她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想起哥哥临终前塞给她的信——\"若见双玉聚,且看碑底字\"。
此刻石碑底部被磨去的刻痕里,隐约还能辨出两个字的轮廓...
\"先歇着。\"玉珠扯了扯青衫,将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明天天亮,我们再仔细看这些符文。\"
月光漫过石碑,将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烬靠在楚昭肩头,望着石碑上跳动的红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所有的秘密都将被掀开。
而他们要面对的,或许远不止双生劫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