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的风卷着黄沙灌进领口,楚昭玄色大氅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站在城楼最高处,靴底的青砖还带着晨露的凉意,目光却像淬了火的刀刃,扫过关外那片铺天盖地的玄甲——萧景琰的三十万大军扎营七日,此刻竟已列成了进攻阵型,连拒马桩都往城墙下推进了半里地。
\"九皇子!\"李副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甲胄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显然是刚从巡防回来。
他手按剑柄大步走上前,靴跟磕在城砖上发出闷响,\"末将已查过,城墙箭垛新补了三层牛皮,粮仓在地道里囤着够三月的粮。
萧景琰的人虽多,可咱们居高临下——\"
\"守?\"楚昭突然打断他,转身时大氅带起一阵风,吹得李副将额前的碎发乱颤。
他的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在掌心烫得惊人,\"林相往边关运的十万石军粮,三日后就该到了。\"他抬眼望向敌阵,远处飘着的\"萧\"字旗被风撕得哗哗响,\"等那些粮进了敌营,萧景琰能在这耗半年。\"
李副将的喉结动了动。
前日他跟着楚昭夜袭林府暗桩,亲眼见着那封密信上\"粮草抵关日,便是破城时\"的朱批,此刻想起,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您的意思是......\"
\"李副将。\"楚昭突然伸手按住他肩头,指腹隔着甲片都能触到对方绷紧的肌肉,\"你带三千玄骑,绕到西山谷地埋伏。\"他的声音低下去,混着风声像淬了冰的刃,\"等敌阵中军旗向右偏三度,立刻从侧翼冲散他们的后队——萧景琰的先锋是重甲兵,后队必是运粮的轻骑。\"
李副将的眼睛猛地睁大:\"您要正面硬刚重甲兵?\"话出口又觉不妥,慌忙低头,\"末将愚钝,但重甲兵结阵......\"
\"结阵怕的是没破绽。\"楚昭转身指向敌阵最前端,那里有个骑枣红马的将军正挥旗,\"看见那穿黄金甲的?\"他指尖微颤,想起沈烬昨夜塞给他的密报,\"萧景琰的弟弟萧承煜,最善排重甲方阵。
可他刚死了爱妾,前日在营里摔了三坛酒。\"
李副将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见那黄金甲将军的腰间悬着个翡翠酒壶,壶身有道新鲜的裂痕。
他突然明白过来——重甲兵结阵最忌主将分神,若此刻正面冲锋搅乱阵型,后队轻骑一乱,整个军阵就成了散沙。
\"末将领命!\"李副将单膝跪地,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末将这就去点玄骑,西山谷地的路径三日前已摸熟,保证在中军旗偏三度时——\"
\"等等。\"楚昭突然弯腰,从靴底抽出半枚青铜虎符,\"拿这个去调赵将军留在关后的八百弩手。\"他的拇指抹过虎符上的纹路,那是前朝楚氏的图腾,\"萧承煜的重甲兵虽厚,弩箭破甲要的是角度。
让弩手藏在谷口的岩石后,等你冲散后队,专射马腿。\"
李副将接过虎符时,掌心被青铜硌得生疼。
他抬头望进楚昭的眼睛,这双往日里像寒潭般的眼,此刻燃着簇小火——和昨夜暗室里,他说\"我要这天下再没有伤她的风刀霜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九皇子!\"城楼下突然传来斥候的嘶喊,\"敌阵动了!
前锋重甲兵开始推进,距离城墙还有三里!\"
楚昭的手指猛地收紧,虎符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
他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他第一次以主帅身份领兵,也是沈烬在京中替他稳住林相暗桩的第七日。
前日她托云雀送来的信还在怀里,墨痕被体温焐得有些晕开,最后一句\"双生劫,解在烬\"的\"烬\"字,恰好印在他心口。
\"开城门。\"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关外的风还冷,\"传我命令,三千长枪兵随我出城列阵。\"
李副将猛地抬头:\"您要亲自上?\"
\"我若缩在城里,萧景琰只会当我是林相养的傀儡。\"楚昭扯下腰间的玄色披风,甩给身后的亲卫,露出里面锁子甲的冷光,\"去把我的玄铁枪拿来。\"他转身时,城楼下的士兵已开始拉门栓,吱呀声混着敌军渐近的脚步声,像根细针直扎进耳膜。
李副将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楚昭在军帐里看的那幅地图——雁门关外的地形他烂熟于心,可图上被红笔圈了七遍的,是西山谷地的出口。
他攥紧虎符转身往校场跑,甲胄撞在城墙上发出一连串响,像在替即将到来的厮杀敲前奏。
楚昭接过玄铁枪时,枪头的寒芒刺痛了眼。
他望着城门缓缓洞开,望着关外那片移动的玄甲海洋,忽然想起沈烬昨日在暗室里说的话:\"若你死在边关,我就烧了林府,烧了萧景琰的皇宫,烧到这天下再没有能困住我的咒。\"
风卷着黄沙扑进他眼里,他眨了眨,把那句\"等我回来\"咽进喉咙。
玄铁枪在掌心沉得像座山,可他知道,山那边有片未看的桃花,有个在等他的人。
\"列阵!\"他的吼声混着城门完全洞开的轰鸣,惊得城楼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三千长枪兵跟着他涌出城门,枪尖在日光下连成一片寒芒,像把淬了火的刀,直直刺向那片压过来的玄甲。
敌阵中突然扬起一片尘土,隐约可见黄金甲将军的大刀已经举过头顶——那是冲锋的信号。
楚昭握紧玄铁枪,枪杆上的血槽还留着前次演练时的划痕。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重甲兵,望着他们盾牌上狰狞的兽纹,忽然笑了。
这一战,他要的从来不是杀多少人。
是要让林相知道,楚昭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是要让萧景琰明白,雁门关的城墙下,埋的是前朝楚氏的骨,不是他萧氏的土;更是要让那个在京中替他担着咒印灼痛的女人知道——
他说的\"等我回来\",从来不是空话。
李副将带着玄骑冲出西山谷地时,远远看见楚昭的玄铁枪已经挑飞了第一面敌旗。
那抹玄色身影在重甲兵阵中穿梭,像团烧不尽的野火,连阳光都被他的枪尖割得支离破碎。
而敌阵中军的帅旗,正随着萧承煜的怒吼,缓缓向右偏了三度。
玄铁枪尖挑飞第三面敌旗时,楚昭的虎口已渗出血珠。
重甲兵的盾牌相撞声震得耳膜发疼,他却听见更清晰的东西——身后三千长枪兵的呼喝比前日演练时高了半分,枪杆刺入甲缝的闷响里,混着士兵们粗重的喘息。
\"九皇子小心!\"左侧突然传来嘶哑的喊。
楚昭旋身,玄铁枪划出半道弧光,正磕开劈向肋下的青铜刀。
刀身与枪杆相击迸出火星,照见对面敌兵涨红的脸——是萧承煜亲卫,甲胄上还绣着金线云纹。
他手腕一翻,枪头顺着刀背滑下,精准挑开对方护心镜的搭扣。
血花溅上他锁子甲时,他想起沈烬昨夜在信里画的那朵火苗,比这更艳,却烫得人心发慌。
\"结盾墙!\"萧承煜的吼声穿透杀声。
楚昭眯眼望去,那黄金甲将军正勒住枣红马,大刀在头顶划出半圆——重甲兵的盾牌果然开始收拢,像块会移动的黑铁龟壳。
他握枪的手紧了紧,掌心的血把枪杆染得滑腻,却正好吻合记忆里沈烬说的\"破甲要趁热\"。
\"跟我冲!\"他大喝一声,玄铁枪狠狠扎进盾墙缝隙。
枪尖没入三寸时,他借势跃起,左脚蹬住盾牌边缘,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扑向盾墙缺口。
身后长枪兵的喊杀声骤然拔高,几十支枪尖紧跟着扎进他挑开的缝隙——这是他昨夜对着沙盘推演百遍的\"破盾阵\",用血肉之躯撕开铁壳的第一口。
\"九皇子!九皇子!\"
马蹄声突然从东北方炸响。
楚昭在翻落时转头,正看见王斥候的灰马撞开两个敌兵,马腹带血,却仍拼了命往他这边冲。
斥候甲胄上的铜铃被震得乱响,声音破了音:\"李副将的玄骑冲散后队了!
西山谷地的弩手射倒了二十匹运粮马,萧承煜的帅旗——帅旗右偏三度了!\"
最后几个字像惊雷劈在头顶。
楚昭落地时膝盖撞在碎石上,却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的血,仰头望向敌阵中央。
那面绣着\"萧\"字的黑旗正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杆果然比半柱香前往右偏了三寸。
他突然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齿,玄铁枪往地上一杵:\"全体听令——\"
杀声突然顿了半拍。
三千长枪兵的目光齐刷刷撞进他泛红的眼底,那里跳动着比战火更炽烈的光。
\"跟老子捅穿这龟壳!\"
吼声未落,他已抢在最前。
玄铁枪扫过之处,盾墙的缝隙像被扯开的布帛,越裂越大。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杀\",长枪兵们红着眼眶往前涌,枪尖扎进甲缝的\"噗嗤\"声连成一片。
与此同时,西南方突然腾起遮天蔽日的尘土——李副将的玄骑裹着风杀来了!
玄色战马的铁蹄踏碎运粮车的木轴,弩手的箭雨追着马腿攒射,后队的轻骑兵哭爹喊娘地往两边躲,把原本严整的军阵撕出个大窟窿。
\"背腹受敌了!\"不知哪个敌兵尖叫。
萧承煜的大刀\"当啷\"坠地,他勒马后退时被自己人撞下鞍,黄金甲在地上滚出两米远。
楚昭的玄铁枪追上时,正戳中他咽喉下的软肉。
那将军瞪圆了眼,手指死死抠住枪杆,血沫从指缝里往外冒:\"你...你不是林相的...\"
\"林相的狗?\"楚昭猛地抽回枪,血线溅上他的下颌,\"你该问问林相,他养的狗,怎么咬断了主人的锁链。\"
敌阵彻底崩了。
逃兵们互相践踏,玄甲被踩得歪七扭八,像堆被掀翻的黑甲虫。
楚昭站在尸堆上,望着溃逃的敌军背影,突然觉得左手腕发烫——是沈烬给他的避火珠,正贴着皮肤灼烧。
他摸出那枚染血的珠子,想起她昨日说\"若你赢了,我便解一层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收兵!\"他扯下衣襟擦枪,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杀性,\"留三百人打扫战场,其余跟我回关!\"
雁门关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城楼上的士兵举着火把往下望,看见那道玄色身影踩着血泥走来,铠甲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却比任何时候都像把开了锋的剑。
而此刻的京都,承明殿的烛火正被夜风吹得摇晃。
沈烬伏在案前批着军报,左手腕的咒印泛着妖异的红,每跳动一次,就有细小的火苗从皮肤里钻出来,又迅速被她按灭在青砖上。
白璃捧着新送的边关战报进来时,正看见她咬着唇,用茶盏扣住刚冒头的火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妃,九皇子的快马急报。\"白璃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沈烬猛地抬头,眼底的血丝被烛火映得发红。
她扯过那卷黄绢,展开的瞬间,墨迹未干的\"大捷\"二字撞进眼里。
咒印突然又烫起来,这次她没躲,任由火苗窜上指尖,在\"大捷\"两个字上舔了舔,又乖乖缩回皮肤下——像在应和千里之外,那个说\"等我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