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是被掌心的灼痛惊醒的。
她蜷起手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可那灼烧感却从骨缝里往外冒——是体内的蛊虫在翻涌。
方才共生时的剧痛还未完全消散,此刻又添了股腥甜的血气往喉管里钻,她扶着石案咳嗽两声,才发现手背的金蓝蛊纹正泛着幽光,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行。
\"他们不会只来一个。\"她压着嗓子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气音。
抬头时正撞进楚昭的目光,他半蹲在地上,指尖沾了点黑煞杀手焦骨旁的血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楚昭抬眼,暗金蛊纹在眼底流转如星火:\"黑煞尊主惯用连环计。\"他站起身,玄铁剑出鞘半寸,寒光掠过沈烬发梢,\"方才那杀手不过是探路的。\"话音未落,密室之外的风沙声突然拔高,像有千万把刀在刮擦石壁。
\"蛊虫未稳。\"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蛊虫大师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侧,枯瘦的手心里托着枚金色蛊符,符纸上的虫纹正随着他的话音微微颤动。
老人抬头时,沈烬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方才为他们渡蛊时,这把老骨头怕是拼尽了全力。
\"共生虽成,蛊卵才刚破壳。\"蛊虫大师将蛊符按在沈烬额间,凉意顺着眉心直钻后颈,\"若不镇压,七日内蛊虫会反噬,你们的魂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昭,\"会被啃成碎片。\"
圣女不知何时走到了石案前,指尖轻抚过石壁上未完全孵化的蛊卵。
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无血色:\"唯一的法子,是提前进入'心火燃魂'。\"她转头看向沈烬,眼神里带着几分悲悯,\"焚心池的幻境会撕开你们最不愿面对的伤口,但只有让蛊虫吞噬这些执念......\"
\"才能彻底共生。\"楚昭接话,声音冷静得像块冰。
他伸手扯下沈烬额间的蛊符,指尖在她手背蛊纹上轻轻一按,\"我跟她一起。\"
沈烬望着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蛊纹渗进血脉,忽然想起方才共生时交叠的魂魄——他暗金的鳞甲上跃动着她的星火,她的赤焰里缠着他的紫光。
此刻那蛊纹烫得惊人,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安心。
\"随我来。\"圣女转身走向密室最深处,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几缕细沙。
沈烬这才注意到,石壁上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暗红雾气从缝里涌出来,裹着股焦糊的血腥味。
焚心池比沈烬想象中更冷。
她刚踏入池边,寒气便顺着鞋袜直钻脚踝,可那翻涌的池水却红得像熔化的金,气泡炸开时溅在手臂上,烫得皮肤立刻起了水泡。
楚昭的手突然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蛊纹传来,烫泡竟奇迹般消了下去。
她转头看他,他正盯着池水皱眉,暗金蛊纹在喉结处若隐若现。
\"握住我的手。\"楚昭低声说,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蛊纹,\"不管看到什么,别松开。\"
沈烬点头,两人相握的手同时浸入池中。
刹那间,冰火两重天的剧痛从掌心炸开。
沈烬的烬火不受控地从指尖窜出,在水面上烧出个火圈,可池水里的蛊虫之力却像无数细针,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扎。
她听见楚昭闷哼一声,握她的手紧了几分,蛊纹突然变得滚烫,竟将那细针般的蛊虫之力逼退了些。
意识开始模糊时,沈烬听见圣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幻境会撕开你们的执念......\"
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焦土上。
熟悉的青瓦碎成渣子,曾经挂着\"沈府\"金漆匾额的门柱倒在脚边,焦黑的木头上还沾着暗红的血。
风卷着灰烬扑在她脸上,她却闻见了记忆里最清晰的味道——母亲总在厨房煮的桂花糖粥,甜得发腻,此刻却混着浓重的血腥味。
\"阿烬。\"
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烬转身,看见母亲站在残墙前。
她穿着沈府被屠那晚的月白衫子,衣襟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可脸上却带着笑,和从前哄她喝药时一模一样。
\"阿烬,你不可沉沦仇恨。\"母亲抬手,指尖就要碰到她的脸,\"这把火......\"
\"够了!\"沈烬后退两步,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想起那日她躲在米缸里,透过缝隙看见母亲被长剑刺穿胸口,想起父亲护着她往密道跑时后心插着的羽箭,想起弟弟最后一声\"阿姐\"还卡在喉咙里,就被乱刀砍断了脖子。
\"我怎么能不恨?\"她嘶声喊,烬火不受控地从掌心窜出,烧得脚下的焦土噼啪作响,\"他们杀了我们全家,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母亲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她的手穿过沈烬的脸,指向她身后:\"你看。\"
沈烬转头,看见年幼的自己从断墙后爬出来,怀里抱着弟弟的布老虎。
小阿烬的脸上全是灰,却还在往着火的正厅跑,边跑边喊:\"阿娘!
阿爹!\"
\"那时候你就该知道。\"母亲的声音变得飘渺,\"仇恨会烧光你的心。\"
沈烬想追过去,脚下却像灌了铅。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里混着另一道节奏——是楚昭的心跳,强而有力,一下一下撞在她耳膜上。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密室里,他说\"我们有彼此\"时的眼神,想起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蛊纹传来时,那股让她安心的力量。
\"阿烬。\"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轻,\"你要的从来不是复仇......\"
\"是活着。\"
沈烬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站在焚心池里。
楚昭的手依然紧握着她,他的额角全是冷汗,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显然也陷在幻境里。
池水不知何时平静下来,暗红的水面上,两簇火苗正纠缠着往上窜——是他们的蛊纹在发光。
与此同时,楚昭的指尖微微发颤。
在他的幻境里,雪落得很大。
他看见母亲跪在冰冷的宫殿里,身上的凤袍被撕得破破烂烂,发间的东珠滚了一地。
她抬头时,脸上的血混着眼泪,却还在笑:\"阿昭,别怕......\"
\"母妃!\"
楚昭的喉结在幻境里剧烈滚动。
他想扑向跪在地上的母亲,可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块上,焦痛从脚底窜到天灵盖。
母亲发间的东珠还在滚落,其中一颗滚到他脚边,映出他扭曲的脸——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哭,眼泪砸在东珠上,溅起细碎的冰碴。
\"母妃!\"他终于摸到她的手腕,却像触到一团虚影,指尖陷进她破碎的凤袍里,只抓到一把冷得刺骨的风。
\"你可知你父皇为何要将你送出宫?\"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染血的唇瓣开合间,竟透出几分他从未见过的锐利,\"他不是要弃你于不顾,是要你活着......\"
话音未落,幻境里的雪突然凝成黑色冰晶,劈头盖脸砸下来。
楚昭抬头,只见虚空裂开道缝隙,黑煞谋士阴鸷的脸从里面挤出来,声音像毒蛇吐信:\"九皇子殿下,你以为靠这点执念就能镇住蛊虫?
你母亲的血早冻成冰渣了,你藏在心底的愧疚,不过是块腐烂的肉——\"
\"住口!\"楚昭攥紧拳头,暗金蛊纹在臂弯炸开,竟将砸下来的冰晶灼成白雾。
可那声音仍像针一样往他耳朵里钻:\"你母亲被赐毒酒那晚,你躲在偏殿的衣柜里,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
你说要为她复仇,可你现在连自己的魂魄都保不住,拿什么——\"
\"够了!\"楚昭突然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一堵温热的墙。
他回头,看见一团跳动的赤金色火焰正凝成人形——是火精灵!
它的尾焰扫过楚昭的后颈,竟将那些刺耳的声音烧出个缺口。
几乎同时,一团幽绿光芒从他心口窜出,是噬魂蛊虫精灵,正用触须缠住他手腕上的蛊纹,将一股股清凉注入他血脉。
\"阿昭。\"
另一个声音穿透幻境。
楚昭猛地转头,看见沈烬站在不远处。
她的发梢还滴着焚心池的水,可眼底的星火比任何时候都亮。
她掌心的烬火正在燃烧,却不像从前那样暴烈,反而裹着层温柔的光,\"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楚昭心口。
他想起共生时两人交叠的魂魄,想起她在密室里说\"我们有彼此\"时的眼神,想起方才在焚心池里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原来那些他以为早已冻成冰的地方,早被她的火暖出了裂缝。
\"我知道父皇为何送我出宫。\"楚昭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碎裂的沙哑,\"他要我活着,替他看这江山改姓,替母妃......看仇人血溅金阶。\"他伸手按住心口,暗金蛊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但我现在更想活着——\"他看向沈烬,目光像淬了火的剑,\"替她斩断所有阴谋,替我们......烧出条生路。\"
黑煞谋士的笑声突然变了调,缝隙里的脸开始扭曲:\"你们以为......\"
\"我沈烬,绝不做他人棋子!\"
炸响的是沈烬的怒吼。
楚昭转头时,正看见她咬破指尖,血珠溅在焚心池水面上,瞬间引燃整片暗红池水。
她的烬火裹着血色从掌心窜出,竟将幻境的天空撕开道裂痕,碎成星屑的幻境碎片里,能看见现实中她与他交握的手,正泛着金蓝交织的光。
\"撕!\"沈烬指尖一挑,烬火如利刃般划开幻境。
楚昭只觉眼前一白,再睁眼时已回到焚心池边。
他的手仍紧握着沈烬的,两人掌心的蛊纹正发出灼热的光,像两团要烧穿天地的火。
\"好!\"蛊虫大师的喝彩带着颤音。
老人枯瘦的手重重拍在石案上,金蛊符在他掌心烧得噼啪响,\"心火燃魂,蛊虫认主!\"他浑浊的眼底泛起泪光,\"老东西我活了八十年,头回见两个魂魄能烧得这么亮!\"
沈烬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滴进衣领里,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看向楚昭,他的暗金蛊纹还在喉结处跳动,可眼底的阴霾散了大半,连唇色都比方才红润了些。
她刚要开口,圣女突然按住心口,眉峰紧蹙:\"结界......在震动。\"
\"又有人闯进来了?\"楚昭的玄铁剑瞬间出鞘,剑气卷得石案上的蛊符乱飞。
圣女摇头,指尖掐出个法诀,石壁上的暗红雾气突然凝成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神殿外的沙丘,风卷着沙粒打在石头上,发出沙沙的响。
可在沙丘阴影里,一道黑影正贴着石壁移动,他腰间挂着枚泛着幽光的蛊毒令,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是黑煞尊主的亲卫。\"蛊虫大师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这蛊毒令我认得,当年黑煞老鬼用它毒杀过三任西域王......\"
沈烬的烬火在掌心跃动,温度比平时低了些——是蛊虫在示警。
她盯着水镜里的黑影,突然看清他手中的东西:那是截烧焦的沈府门柱,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他拿的是......\"
\"是沈府被屠那晚的残木。\"楚昭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沈烬手背的蛊纹,\"黑煞尊主在查你的底细。\"
\"来的正好。\"沈烬的嘴角勾起抹冷笑,烬火腾地窜高半尺,将水镜里的黑影映得通红,\"我正愁没处撒这把火。\"
神殿外的黑影突然顿住脚步。
他抬头看向神殿顶端的月,喉结动了动,将手中的蛊毒令往怀里按了按。
风卷着沙粒扑在他脸上,他却听见神殿内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楚昭抽剑入鞘的轻响,是沈烬转动火芯的噼啪声,是蛊虫大师咳嗽的闷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毒囊,转身隐入更深的阴影里。
月光照在他方才站过的地方,沙地上留着半枚脚印,脚印里嵌着粒碎成两半的东珠,在风里闪了闪,便被沙粒埋住了。
圣女望着水镜里逐渐消散的黑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身时,看见沈烬正将楚昭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两人的蛊纹在交叠处泛起涟漪,像两簇火在商量着怎么烧得更旺。
而在神殿外的沙丘深处,那道黑影的指尖正掐动法诀。
他怀里的蛊毒令突然发出幽光,顺着他的血管爬向心脏——那里,一枚新的蛊卵正在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