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四刻的地宫入口腾起硫磺味的烟雾,林姝玥拽着谢砚舟退到义庄墙角,后背撞上积灰的供桌,烛台歪倒在《往生咒》经卷上,火苗顺着纸页爬成诡异的蝶形。
谢砚舟的剑尖挑开阿梨掷来的袖箭,箭头的饕餮纹左眼处有个十字划痕——这与他昨日在火药库通风口发现的痕迹完全一致。
“她用的是前隋‘十字弩’,”林姝玥的声音混着咳嗽,“弩机改良过,扳机间距比寻常兵器宽三分,说明使用者手指修长,习惯戴扳指...”
话音未落,阿梨的机械义眼红光骤盛,地宫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一面青铜巨镜从地面升起,镜面映出三人扭曲的影子。
谢砚舟的目光忽然被林姝玥的倒影吸引——她握断刀的姿势与寻常闺阁女子截然不同,腕骨翻转的弧度更似军中校尉持匕首的手法。
这个细节如针尖般扎进他的神经,想起近几日她提及“显微镜”“听声辨位”等词时的熟稔,那些本应出自方士秘录的术语,从她口中说出却带着异域般的清晰条理。
“大人小心!”林姝玥的呼喊打断他的思绪。阿梨抛出的青铜球在地面炸开,无数青蚨虫卵随烟雾扩散,虫卵遇血即爆,在石壁上溅出暗紫色的蝶形纹路。
谢砚舟挥剑劈开烟雾,剑锋却在触到虫卵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卵壳表面竟涂有前隋秘药“蚀骨散”,能在瞬间腐蚀钢铁。
林姝玥趁机取出从乱葬岗带回的青铜环,环上的“辰”字与镜面上的饕餮纹左眼重合,巨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上浮现出星图投影。她以指尖为笔,在镜面上划出三条轨迹,其弧度竟与司天监浑天仪的运转轨道分毫不差。
谢砚舟瞳孔微缩,因为这种将星辰轨迹量化的推演方式,他只在已故师父的《周髀算经》批注中见过残章。
“秘宝的机关需要七枚鼎卫血脉的青铜环激活,”她对着镜中投影分析,“阿梨有‘午’字环,我有‘辰’,谢大人有‘卯’,柳氏本应是‘辰’却用‘卯’混淆...还有四枚环在谁手里?”
谢砚舟的目光落在阿梨耳后的机械义眼上,义眼边缘的齿轮纹路与青铜环的刻痕如出一辙,显然她已将“午”字环植入体内。
丑时初刻,地宫阶梯传来潮湿的脚步声。林姝玥将银哨抵在石壁上轻吹,哨音经岩壁折射后传回不同的震感——这是她参照西域胡商“听石辨空”之术改良的探路法,震感显示下方至少有二十个移动的热源,且携带金属兵器。
“是藤甲盟的人,”谢砚舟皱眉,“他们的呼吸频率比寻常人慢三分之一,像是练过前隋‘龟息术’...”他忽然顿住,因为林姝玥正以食指轻触他手腕内侧,数息后便报出“一息六至”的结论。
这个动作他曾在太医院见过,是医官诊脉时的手法,却从未见过有人仅凭触脉便精准计数。
阿梨的机械义眼转向谢砚舟,红光在他脸上扫过:“谢大人似乎对我家小姐很是疑惑?不妨告诉你,她的‘望闻问切’之术乃海外奇人所授,就连这能‘视透脏腑’的义眼,也是用波斯国的‘琉璃镜’改制...”
林姝玥的瞳孔骤缩,她终于明白阿梨为何能识破自己的不同——这个时代的人将超越认知的技艺归为“海外奇术”,却不知她的知识来自千年之后。
丑时三刻,巨镜突然分裂成七块碎片,每块碎片映出不同的场景:李之仪在书房研磨的松烟墨中混着青蚨虫卵,陈氏在听雨轩用算珠计算下毒时机,秋蝉在竹林用埙声传递密信,柳氏在废井用环形锯开颅,聚珍斋刺客在兵器库调试弩机,阿梨在义庄用血水饲养母虫...
最后一块碎片映出的,是谢砚舟的师父——已故的大理寺卿,他正将“卯”字玉佩交给年幼的谢砚舟,玉佩表面有块不易察觉的磨损,与乱葬岗“卯”字骸骨的腕环缺口完全吻合。
“镜像碎片是前隋‘视远镜’的组件,”林姝玥的声音带着震惊,“每块碎片对应一个鼎卫的视角,他们用这种方式共享情报,而李之仪...是负责将碎片信息汇总的‘镜心’。”
谢砚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师父临终前反复叮嘱的“镜不可破”,指的是这个跨越十年的情报网。
寅时初刻,藤甲盟的人已逼近地宫入口。林姝玥取出从工部火药库暗格中寻得的霹雳火球,球体表面的藤蔓纹与阿梨袖口的刺绣完全一致:“这些物事里掺了南疆虫粉,遇火即爆,虫粉随气浪入体,便如千万虫蚁啃噬脏腑...”
她忽然住口,因为谢砚舟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个精通番邦邪术的异人。
“你如何知晓南疆虫粉的特性?”他的长剑缓缓下垂,剑尖在地面划出细小的火星,“就算是鼎卫后人,也不该熟知波斯琉璃镜、西域听石术,还有...这能‘计算呼吸’的异法。”
林姝玥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曾以“家传海外秘术”为托辞,却忘了在这个海陆丝路刚通的年代,任何异域技艺都可能招来“通敌”之疑。
阿梨的笑声在镜厅回荡:“谢大人果然敏锐。我家小姐八岁时曾随商队流落西海,学得一身奇技,不然你以为,前隋秘宝为何偏偏在此时重现?”
机械义眼的红光扫过林姝玥的腹部,“就连她腹内的青铜片,也是西海医师用‘开膛破肚’之术植入的,对吗?”
谢砚舟的瞳孔骤缩,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他曾在《西海异物志》中读过“天竺医师能剖肚治疾”的记载,却从未想过有人敢在长安施行此等“妖术”。
林姝玥这才意识到,阿梨故意用“西海奇术”包装她的现代知识,既是误导谢砚舟,也是为了掩盖时空穿越的真相。
“我确曾流落西海,”她举起双手,断刀落在脚边,“但我的目的与你一样,都是阻止秘宝落入奸人之手。前隋机关术若与南疆虫术结合,必成大祸...”
她的话被地宫深处的巨响打断,一块青铜板从顶部坠落,板上刻着用小篆标注的“硝石三、硫磺二、炭末一”配比,旁边另有一行歪斜的梵文,写着“需以猛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息”。
谢砚舟的目光在梵文上停留,这些来自天竺的文字,他仅在玄奘法师的译经中见过零星字符。他忽然想起林姝玥曾用梵文拼写“尸斑”“瞳孔”等词,当时只道是西海咒语,此刻却如铁证般重若千钧。
“你...究竟师从何人?”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剑尖却稳稳指着林姝玥的咽喉。阿梨趁机抛出烟雾弹,烟雾中传来锁链滑动的声音,七块镜碎片重新组合成巨镜,镜面上浮现出用前隋蝌蚪文与西域佉卢文混写的地图——长安城下的地宫网络四通八达,其中一条通道赫然通向大理寺密档库。
林姝玥在烟雾中抓住谢砚舟的手腕,这次他没有躲避,但肌肉紧绷如铁:“不管我学自何处,此刻我们的敌人都是想复活前隋秘宝的人。阿梨需要我的血激活‘辰’字机关,而你...是唯一能阻止她的‘卯’字鼎卫。”
她从怀中掏出从母亲骸骨处取的银哨,哨身内侧刻着的“辰”字在烟雾中竟显露出底层的“午”字。
谢砚舟的玉佩突然发出共鸣,与银哨的“午”字形成完整的“辰卯”标记。巨镜轰然开启,露出内部的青铜祭坛,祭坛中央摆放着七口青铜鼎,每口鼎上刻着一个地支,鼎中盛着不同颜色的液体——红如丹砂,绿如孔雀石,蓝如石青,正是画工调制矿物颜料的三原色。
“用鼎卫之血激活三原色,”阿梨的机械义眼红光对准林姝玥,“当年你母亲就是用这招瞒过所有人,明明是‘午’字鼎卫,却以‘辰’字示人...”她的话音未落,藤甲盟的人已将两人团团围住,兵器上的藤蔓纹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
寅时三刻,林姝玥忽然想起胡商市集的“障眼法”——越是想隐藏真相,越要主动暴露部分秘密。她故意扯开袖口,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血管走向与医书《铜人腧穴图》中的脉络截然不同,果然吸引了阿梨的全部注意力。
“动手!”谢砚舟突然暴喝,长剑如闪电般刺向阿梨的机械义眼。
林姝玥趁机踢翻青铜鼎,红黄蓝三色矿物颜料在地面混合成深褐色,竟触发了祭坛的自毁机关。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青铜镜出现蜘蛛网状的裂纹,镜中倒映的林姝玥与阿梨的影像逐渐重叠,形成诡异的双生剪影。
谢砚舟在崩塌的石雨中抓住林姝玥的手臂,两人向地宫出口狂奔。林姝玥的银哨不慎掉落,哨音在洞穴中激起一连串嗡鸣,声波震落的碎石竟将藤甲盟退路阻断,照亮了墙壁上的最后一行刻字:“镜中双生,一虚一实,得其一,失其一,秘宝现,阴阳逆。”
卯时初刻,两人终于冲出地宫,乱葬岗的晨雾中传来义庄坍塌的巨响。
谢砚舟松开林姝玥的手,退后两步靠在一棵枯树上,月光将他的影子切得薄如蝉翼,影子的轮廓竟与镜中倒映的“卯”字鼎卫完全重合。
“我曾听闻西海有‘镜像人’之说,”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人两面,可通阴阳。你...究竟是哪一面?”
林姝玥看着他眼中的怀疑与挣扎,忽然想起波斯商队讲过的“撒马尔罕双生魔”传说。她摸出断刀,刀柄上的饕餮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刀刃却映出她身后逐渐清晰的另一个影子——那是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身着前隋鼎卫服饰,耳后别着西域胡姬的琉璃耳坠。
“在西海传说中,”她轻声道,“双生魔共用一具灵魂,却困在不同的躯壳里。或许我与阿梨,便是被秘宝诅咒的双生镜像。”
谢砚舟顺着她的目光转身,却只看见晨雾中飞舞的蝴蝶,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映着他和林姝玥重叠的倒影,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看似成双,实则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