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三月初九,长安晨雾未散,西市的早市已热闹起来。
林姝玥抱着验尸箱穿过人群,糖油饼的香气混着牲畜粪便味扑面而来。她在米市街口停步,看着衙役用草席盖住的尸体,眉头微蹙——这已是三日内第三起暴毙案。
尸体足部露出的鞋尖绣着麦穗纹,与前两具尸体的鞋饰一模一样,像是某种隐秘的标记。
“死者是米商刘三,”谢砚舟蹲在尸体旁,用竹筷拨开死者紧咬的牙关,“唇色青黑,指尖发绀,典型中毒症状。”
他抬头望向林姝玥,晨光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金芒,“与前两起案子一样,都是在早市开市时毒发。不同的是,他右手拇指内侧有墨水渍,像是临死前写过什么。”
林姝玥戴上细纱手套,用银针刺入死者咽喉,针尖瞬间变黑:“乌头碱,但这次混了巴豆粉,毒发更快。”她翻开死者左手,掌心有枚被捏碎的茴香籽,指缝间还卡着半粒芝麻大小的蜡丸。
“胃内容物应有羊肉汤,茴香是去腥之物,但这蜡丸……”她用镊子夹起蜡丸,对着天光细看,“中空结构,像是藏过粉末。”
谢砚舟点头,指向街角的羊肉汤摊:“刘三每日卯时必喝一碗羊杂汤,摊主孙大昨日刚从外地进货。”他起身时袍角扫过死者腰间的钱袋,铜钱洒落一地,其中一枚铜钱边缘刻着“永通”二字——这是城西永通钱庄的标记,却在铜钱背面发现极小的枫叶形凹痕,与孙大耳后的疤痕形状吻合。
羊肉汤摊前,孙大正慌张地擦拭灶台,见官差走近,手中的汤勺“当啷”掉进锅里。
林姝玥用骨尺挑起汤锅里的浮沫,嗅了嗅:“汤里有当归、枸杞,还有……”她忽然皱眉,“曼陀罗花碎,以及微量麝香。麝香能加速迷药起效,凶手算准了刘三会在喝汤后片刻昏迷。”
“曼陀罗能致人昏迷,”谢砚舟盯着孙大袖口的油渍,“你在汤里下迷药,趁刘三昏迷时灌下毒酒,对吗?”他忽然抽出佩剑,剑鞘敲击灶台边缘,发出中空的闷响,“灶台暗格藏着什么?”
孙大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冷汗浸透了衣领:“大人明鉴!小的也是被逼的!五年前商团解散时,小的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现在有人用当年的事威胁我……”
他颤抖着打开灶台暗格,里面掉出个油纸包,露出半块染血的锦帕,帕角绣着麦穗纹——与死者鞋尖的刺绣一模一样。
林姝玥注意到他耳后有块烙铁烫伤的疤痕,形状像朵残花。她忽然想起前两起死者——绸布庄老板赵四耳后有刀伤,肉铺掌柜王二有箭伤疤痕,三人后颈都有淡青色印记,像是被某种植物汁液长期浸染所致。
“你们都是‘雁行商团’的人,”她翻开谢砚舟递来的旧账册,上面画着残花、断刀、折箭等符号,每个符号旁都标注着“丙戌年七月”,“五年前这个商团突然解散,成员四散长安各地,如今却接连死于非命——而你们后颈的青斑,正是商团用来标记成员的毒草汁。”
申时初,城西香料铺。林姝玥用显微镜观察孙大送来的茴香籽,籽粒表面有细小的针孔,像是被注入过液体。
她将籽粒剖开,里面果然藏着半粒蜡丸,碾碎后露出青灰色粉末——正是乌头碱与巴豆粉的混合物,粉末中还混着少量朱砂,“朱砂能掩盖乌头碱的苦味,让死者在昏迷中不知不觉服下毒药。”
“毒丸藏在香料里,遇热融化,”谢砚舟拿起柜台上的《海药本草》,书页间夹着张纸条,上面用波斯文写着“三月初九,米市刘三”,落款画着片枫叶。
他忽然想起铜钱上的枫叶凹痕,“孙大耳后的枫叶疤痕、铜钱标记、纸条落款,说明凶手在用枫叶作为联络符号。”
林姝玥忽然指向货架上的安息香:“这香灰颜色不对,是掺了砒霜的‘夺命香’。”她用火折子点燃香柱,烟雾呈青紫色,却在燃烧到三分之一时突然爆出火星,“里面掺了磷粉,遇热会爆燃——前两起案子的死者赵四和王二,身上都有安息香气味,凶手是想在他们中毒后引发火灾,毁尸灭迹。”
香料铺老板李通忽然想逃,被谢砚舟一剑拦住。
林姝玥从他怀里搜出个皮袋,里面装着十二枚铜牌,分别刻着残花、断刀等符号,还有一枚刻着枫叶的令牌。
“商团解散是因为分赃不均,”李通颤抖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当年我们替西北马帮运送货物,结果货主黑吃黑,杀了大半兄弟。小的们带着残货逃到长安,本以为能隐姓埋名……”
子时,大理寺地牢。林姝玥对着烛光观察铜牌,发现每枚铜牌背面都刻着极小的数字,残花牌对应“丙戌年七月十五”,正是商团解散的日子。
数字旁还有刀刻的划痕,像是计数符号。谢砚舟则在查阅五年前的商路卷宗,忽然顿住:“丙戌年七月,西北马帮押送的贡品在长安近郊遇劫,贡品里有孔雀金线、血竭、鹤顶红,还有……”
他声音低沉,“二十箱西域迷药‘醉生梦死’,吸入后会丧失记忆,任人摆布。”
“商团成员后颈的青斑,就是‘醉生梦死’的药渍,”林姝玥忽然想起孙大昏迷时的呓语,“他们被马帮下了迷药,被迫参与走私,却不记得具体细节。而凶手怕他们恢复记忆,所以用疤痕标记身份,逐一灭口。”
李通瞳孔骤缩,忽然剧烈咳嗽:“大人,小的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雨夜,货主带着面具,左眼角有颗……”
他话未说完,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中,手中紧攥着半粒茴香籽,籽壳上沾着点朱砂——与香料铺的毒香成分一致。
“是香料铺的毒香,”林姝玥用银簪验毒,“凶手用迷烟潜入,逼他服下毒药,灭口。但他临死前提到的‘左眼角有颗’,应该是指凶手的特征,比如痣或者疤痕。”
卯时三刻,西市早市。林姝玥混在人群中,袖中藏着涂了解毒药的银簪,谢砚舟则扮成卖货郎,挑着担子在米市闲逛。
晨光中,她看见个戴斗笠的灰衣人走向肉铺,袖口露出半枚枫叶铜牌,与李通的令牌纹样一致。
“动手!”谢砚舟大喊一声,挥剑劈向灰衣人。灰衣人转身甩出袖箭,却被林姝玥用验尸箱挡住,箱盖打开,里面的银簪、骨尺等器具散落一地。
搏斗中,灰衣人斗笠掉落,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耳后有箭伤疤痕——正是商团成员陈五。
“你是王二的弟弟?”林姝玥认出他耳后的箭伤与王二如出一辙,“商团里的兄弟都是同乡,你们用疤痕标记身份,却被凶手利用。”
陈五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马帮的人……不会放过你们……”他从怀里掏出个竹筒,里面装着十二支毒香,每支香上绑着写有姓名的纸条,最后一张写着“孙大”,旁边画着枫叶标记。
林姝玥冲向羊肉汤摊,却见孙大已倒在灶台旁,嘴角沾着牵机药的白沫,手中紧攥着半块锦帕,帕角的麦穗纹旁绣着“马”字。
谢砚舟翻开孙大手中的账本,里面夹着张当票,日期正是丙戌年七月十六,当品是“西域香料十斤”。
“他们用香料铺作掩护,将迷药混入日常调料,”林姝玥指着汤锅里的残渣,“刘三掌心的蜡丸、赵四身上的安息香、王二喝的羊肉汤,都是凶手精心设计的毒杀工具。而孙大藏的锦帕,应该是马帮的信物。”
酉时,大理寺验尸房。林姝玥解剖陈五尸体,在其颅骨内发现枚细小的铜针,针尖残留着“醉生梦死”的粉末:“凶手用针灸控制他们的记忆,每当接近真相时,就用毒香触发铜针毒性,让他们发狂或昏迷。”
谢砚舟则在孙大的当票背面发现密文,用香料研磨成粉写成:“丙戌年七月十五,马帮劫贡,栽赃雁行,灭口二十一人。”他拳头紧握,“原来马帮劫了贡品,却杀了商团成员灭口,还将罪名推给他们。”
林姝玥点头,从木盒里取出半块孔雀金线绣的帕子,与孙大的锦帕拼合,露出完整的马帮图腾:“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当年的贡品藏在哪里?”
话音未落,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城西客栈发生血案,死者怀里抱着个香料罐,罐底刻着‘丙戌年七月’!”
子时,大理寺后院。林姝玥坐在槐树下,用细布擦拭染毒的银簪,谢砚舟则在整理商团案的卷宗。
春风卷起落花,落在验尸箱上,箱盖的铜扣映出两人的影子,宛如双生镜像。
“马帮的目标是那批贡品,尤其是‘醉生梦死’,”谢砚舟望着夜空,声音低沉,“他们想利用迷药控制长安的商贩、官员,甚至……”
“甚至制造混乱,”林姝玥接过话头,指尖抚过锦帕上的马帮图腾,“孙大账本里的当票、陈五的毒香、李通的铜牌,都是他们灭口的工具。而左眼角有痣的凶手,恐怕就是马帮的二当家‘枫叶客’。”
谢砚舟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早市买的糖油饼,加了双倍糖。”
她接过饼咬了一口,甜腻的糖浆烫到舌尖,却暖到心口:“明日去城西客栈,或许能找到贡品下落。”她顿了顿,望着谢砚舟腰间的玉佩,“你说,五年前商团幸存者只剩我们查到的四人,为何凶手突然重启灭口?”
“因为有人想让长安的早市,变成第二个‘丙戌年七月’。”谢砚舟握紧佩剑,目光投向城西方向,那里的迷雾中,隐约传来香料燃烧的气味,“而我们,要在天亮前阻止他们。”
月光穿过槐花,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光影。远处的长安街依旧热闹,却不知在这市井烟火中,一张用毒药和迷香编织的大网,正朝着整个城市蔓延开来。
而谢砚舟和林姝玥,即将踏入这张网的核心,直面五年前血案的真正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