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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细雨如蚕丝般缠绕着城郊烟柳,林姝玥蹲在青石板路上,专注地用竹签拨弄着一只缓慢爬行的蜗牛。

她鼻尖沾着些许雨后的湿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规律的马蹄声。那声音清冽而有节奏,如同谢砚舟翻阅卷宗时指尖叩击木案的声响,不用回头便知是他来了。

“又偷吃糖糕了?”谢砚舟勒住缰绳,墨色广袖轻拂过她发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林姝玥慌忙将油纸包往袖中藏去,动作却在看见他递来的帕子时顿住——帕子上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饼,边缘沾着细碎的糖霜,显然是从大理寺带出来的。

“大理寺的点心厨子该换了,”她挑眉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间蹭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批牍留下的痕迹,“这次的案子可是在荷花村,听说村口那口百年荷塘闹鬼呢。”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签,蜗牛受惊般缩进壳里。

谢砚舟翻身下马,玄色衣摆扫过湿润的草尖,溅起几点泥星:“前日里有个货郎溺毙在塘中,今日卯时又有个村妇被发现死在岸边,脖颈上有道紫黑指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腰间晃动的牛皮验尸包上,那里装着她改良过后的“宝贝”——银针、镊子、放大镜,还有几瓶特制的粉末,“村民说看见白衣女鬼在月下梳头,发间垂落的不是青丝,是水草。”

林姝玥打了个寒颤,并非因为鬼故事,而是脑海中浮现出现代法医学教材里那些浸泡多日的浮尸照片。

两人踩着泥泞的田埂进村时,远远便看见塘边围了一圈村民,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恐与好奇。

中间躺着具青紫色的尸体,周围散落着撕碎的粗布衫,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死者张氏,四十七岁,寡居三年,”里正搓着手迎上来,脸色青黄不定,说话时牙齿不住打颤,“今早被早起捞鱼的王二发现,脖颈上...像是被鬼手掐的。大人们可要为村里做主啊,再这么闹下去,大伙儿都没法活了!”

林姝玥蹲下身,先不急着触碰尸体,而是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荷塘边的泥土被踩得稀烂,但靠近芦苇丛的地方有几片新鲜的荷叶被压倒,叶脉间还挂着水珠。

尸体四肢微曲,指尖攥着几茎水草,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淤泥,掌心却隐约可见几道细痕。

谢砚舟递来羊脂玉盏,里面盛着清水。林姝玥用银针蘸了水,轻轻撑开死者眼皮——角膜浑浊,瞳孔散大,结膜下有明显的出血点。她又捏住死者下颌,缓缓掰开嘴巴,一股淡淡的腥气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喉间果然有泥沙残留。

“先别忙着说鬼,”她解下验尸手套,那是用羊皮特制的,指尖处还缝着细小的夹层,“帮我把尸体翻过来。”

谢砚舟袖口一挽,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指尖刚触到死者肩膀,忽然眯起眼:“后背有淤痕,呈片状分布,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柔软却有韧性的物体拍打过。”

“是荷叶。”林姝玥用镊子夹起粘在死者后背的残片,叶片边缘有明显的褶皱,“塘里的荷叶很大,新鲜的时候质地柔韧,若在溺水前被按压在泥地里,便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忽然停住,目光落在死者手腕内侧的红点上。那是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周围皮肤呈暗紫色,像是被某种昆虫叮咬过,却又比寻常虫咬更规则。

谢砚舟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俯身凑近查看:“有毒虫?”他的呼吸拂过她耳侧,带着点松木熏香的气息。

“更像是毒针。”林姝玥从牛皮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上用朱砂写着“验毒粉”三个字。

她用棉签蘸取粉末,轻轻撒在伤口周围,粉末立刻泛起青黑色,“砷化物,不过剂量很小,不足以致命。但结合死者口腔内的泥沙,死因可能不是单纯的溺水。”

她抬头望向荷塘,水面上漂浮着零星的睡莲,靠近岸边的芦苇丛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去问问张氏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她站起身,裤脚沾了半片荷叶,“尤其是懂医理或者擅长捕虫的。对了,”她指了指死者掌心的细痕,“这些痕迹像是被某种带刺的植物划伤,村里谁家里种着带刺的花草?”

谢砚舟点头,正要转身,忽然瞥见她发间沾着一根芦花。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摘下,指尖触到她耳后细腻的皮肤时,两人同时顿了顿。

林姝玥感到耳根发烫,忙低头整理验尸包,却不小心碰掉了里面的放大镜。谢砚舟弯腰捡起,对着光线端详:“这物件倒是新奇,比目镜清楚许多。”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林姝玥慌忙接过,塞进包里,“快办正事儿吧,谢大人。”

村西头的竹篱茅舍前,几株老槐树在雨中沙沙作响。陈阿婆坐在门槛上择菜,枯瘦的手指在菜叶间翻动,听见脚步声,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是谢大人啊,快些进来,我家阿满今早刚捕了塘里的鲫鱼,熬汤最是鲜美...”

她话音未落,目光落在林姝玥腰间的验尸包上,笑容顿时凝固。

林姝玥盯着墙上挂着的竹篓,里面装着几只拳头大的蟾蜍,正鼓着眼睛望向她。旁边还有几束晒干的草药,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角落里摆着个木制虫箱,铜锁上结着薄灰,却掩不住箱底渗出的暗红液体,在泥地上洇出小片污渍。

“阿婆平时喜欢养虫?”她装作随意地走近虫箱,指尖轻轻拂过箱盖上的纹路,那是某种防虫的符咒,“我瞧这虫箱做工精细,莫不是用来养珍贵的药材虫?”

陈阿婆的手抖了一下,菜叶子掉进泥里:“不过是捉些虫子配药,治治跌打损伤...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个做什么?”

“治跌打损伤需要用斑蝥?”谢砚舟不知何时绕到后墙,手里拿着个碎瓷瓶,瓶底残留着暗褐色粉末,“还有这瓶里的砒霜,阿婆是用来毒老鼠的?可我听说,斑蝥加砒霜,可是能制出厉害的毒药呢。”

林姝玥注意到老人袖口露出的淤青,形状竟与死者后背的淤痕吻合。她忽然想起方才路过荷塘时,看见岸边有新翻过的泥土,便快步走出去,蹲在那处泥土前。

细雨已经将表层泥土淋湿,她用银簪轻轻挑起湿土——下面埋着半片碎掉的琉璃簪子,簪头雕着莲花纹样,虽已破碎,仍能看出做工精细。

“张氏偷了您的簪子是不是?”她回到屋内,将簪子碎片放在桌上,“您找她理论,两人在塘边争执,您用荷叶按住她,想逼她交出簪子,却不小心将她推入水中。可她不是淹死的,对吗?”

陈阿婆脸色剧变,手里的菜篮子“哐当”落地,几颗青菜滚到谢砚舟脚边:“她...她活该!那簪子是我家阿满他爹留下的唯一念想,她说借去瞧瞧,却死活不肯还!我...我只是想吓吓她,让她把簪子交出来...”

“但她手腕上的毒针伤,是您养的毒蛾所致。”林姝玥打断她,从牛皮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只死去的毒蛾,“这种蛾子叫‘鬼面蛾’,翅膀上的绒毛含有砷化物,若被刺入皮肤,便会中毒。您知道小剂量的砷能让人肢体麻痹,所以故意让毒蛾叮咬她,想逼她说出簪子藏在哪里。可您没想到,她被按在水里时挣扎着吸入了泥沙,最终死于窒息。”

谢砚舟看着老人瘫坐在地,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转身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衙役低语几句,又回到屋内,目光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年轻的陈阿婆抱着一个男孩,旁边站着个笑容憨厚的男人,背景正是那片荷塘。

“阿满他爹是怎么去世的?”林姝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问道。

“掉进荷塘淹死的,”陈阿婆抹了把眼泪,“那年他喝醉了酒,说是看见水里有个白衣女子招手...从那以后,村里就开始传闹鬼的事儿。”

林姝玥恍然大悟:“所以您才会相信女鬼之说,甚至用毒蛾来伪装鬼手?其实根本没有女鬼,不过是有人利用村民的恐惧掩盖真相。”

这时,一名衙役走进来,附在谢砚舟耳边低语。谢砚舟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阿婆,先让人把阿满叫回来吧。至于这案子...明日随我去一趟大理寺,把事情说清楚。”

走出茅屋时,天已经擦黑,细雨不知何时停了,荷塘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像一块破碎的古镜。

林姝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荷叶的清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那是死亡的气息。

“明日让仵作再仔细验一遍塘底的泥沙,”她摸着谢砚舟披在她肩上的披风,那上面的獬豸图腾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还有,记得让人把陈阿婆的虫箱烧了,那些毒蛾的绒毛,比砒霜还厉害。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里摸出半块糖糕,掰成两半递给他,“要不要尝尝?桂花馅的,比大理寺的茯苓饼好吃多了。”

谢砚舟挑眉接过,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解剖刀留下的痕迹。糖糕在舌尖化开,甜中带着一丝桂花香,他忽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马蹄声更急,却比春雨更轻。

荷塘深处,一片荷叶悄然舒展,露珠滚落在泥里,惊起一只细小的水虿。月光一寸寸漫过那片藏着秘密的芦苇荡,照亮了岸边一块半埋在泥里的木牌——上面隐约可见“禁入”二字,不知已在这里立了多少年。

林姝玥望着荷塘,忽然想起现代法医课上老师说过的话:“每具尸体都会说话,只要你懂得倾听。”

此刻,她仿佛听见张氏指尖的水草在风中沙沙作响,诉说着最后的挣扎;听见毒蛾翅膀振动的嗡嗡声,揭开嫉妒与贪婪的面纱;更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与身边那个男人的呼吸渐渐同步。

“在想什么?”谢砚舟的声音惊起一只夜鸟,扑棱棱飞向远处的竹林。

“没什么,”她摇摇头,嘴角扬起惯有的笑意,“只是觉得,比起女鬼,人心才更难琢磨呢。”说着,她抬头望向夜空,疏星点点,如同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荷塘的雾气渐渐升起,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纱,模糊了彼此的表情,却清晰了内心的悸动。

谢砚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披风的领口又紧了紧,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锁骨。

林姝玥感到一阵战栗,却不是因为夜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呼喊穿过雾气,显得格外悠远。

“该回去了,”谢砚舟轻声说,“明日还要审讯陈阿婆,以及...处理货郎的案子。”

林姝玥一愣:“货郎?你是说,之前溺毙的那个货郎,死因也有蹊跷?”

谢砚舟点头:“今日在村口听说,那货郎常来村里卖些新奇玩意儿,案发前一日,有人看见他在荷塘边与张氏争执。或许两起案子,根本就是同一人所为。”

林姝玥皱眉思索:“如果是这样,那么陈阿婆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凶手,或许就在这村里,甚至...就在我们见过的人当中。”

谢砚舟目光一凛,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荷塘中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两人同时转身,却只看见一圈圈涟漪在月光下扩散,最终消失在芦苇丛中。

“明日再来仔细搜查吧,”林姝玥打了个哈欠,“现在啊,我只想回去吃碗热汤面,再睡个好觉。谢大人,走啦!”

她率先迈开步子,却没注意到谢砚舟在身后驻足片刻,目光落在她踩过的泥地上——那里留着两个浅浅的脚印,一个穿着绣鞋,一个穿着官靴,在月光下交织成一幅莫名和谐的画面。

夜更深了,荷塘恢复寂静,只有蛙声偶尔打破宁静。林姝玥摸着腰间的验尸包,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断刀,不知是否也在某个夜晚,见证过这样的月光与谜题。而身边这个男人,或许终有一日,会成为她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风掠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秘密在窃窃私语。林姝玥嘴角上扬,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在这看似平静的荷塘之下,还有更多的真相等待被挖掘,而她,早已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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