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让人感到有些刺鼻。曹大林静静地坐在硬木椅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五六式半自动的枪带,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在进入审讯室之前,老魏特意嘱咐他把枪留下,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上午九点,但曹大林却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仿佛半辈子都过去了。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穿着藏蓝警服的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已经是第三次将笔录推到他面前了。
“曹大林同志,我再跟您确认一遍。”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您说王建军先是袭击了刘二愣子,然后又故意引狼群攻击你们,是这样吗?”
曹大林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年轻人盯着曹大林,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然后,他把笔录推到曹大林面前,让他在上面签字。曹大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笔录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旁边还附着一份“遭刑讯逼供”的控告书,上面的红手印显然是王技术员按的。曹大林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这份控告书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响。老魏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的右手缠着绷带,绷带里还渗着血。
“小张,换班了。”老魏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年轻警察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夹起笔录,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溜了出去。老魏反手锁上门,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王副主任刚来过。”老魏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雾,仿佛这几个字蕴含着无尽的深意。他不紧不慢地弹了弹烟灰,然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那老狐狸,还带着地区局的调令呢。”
听到“王副主任”这四个字,曹大林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对这位王副主任略有耳闻,听说这人在八六年严打时才落马,在此之前,他可是没少祸害老百姓。
“王建军改口供了。”老魏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缓缓散开,他的声音也像这烟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现在他咬定是你勾结朝鲜人走私野生动物,而他是卧底调查,所以才遭到了报复。”
“放屁!”曹大林怒不可遏,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叮当乱响。门外的黑箭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也跟着狂吠起来,那爪子挠门的声音,就像催命的鼓点一般,让人烦躁不安。
然而,老魏却突然压低了声音,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听着,县局档案室里存着七九年边境走私案的卷宗。”说着,他迅速地塞过来一把钥匙,“三楼西头第二间,标着‘特密’的铁柜里。”
曹大林紧紧握住那把钥匙,他的心跳愈发剧烈。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政委带人来了,你咬死之前的说法别松口!”老魏的语速极快,话音未落,他便像幽灵一样迅速掐灭了烟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一个梳着整齐背头的中年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领章上闪烁着四颗四角星花,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中年人环视了一下屋内,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然后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这就是那个猎户?”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先把他扣起来,等地区局复核之后再做处理。”话音未落,两个年轻的民警便如饿虎扑食般冲上前去,想要将那名男子强行架走。
然而,那男子却并非等闲之辈,他猛地站起身来,动作迅速而有力,以至于他所坐的椅子在地板上刮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凭啥?”他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中年人,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中年人似乎对男子的反应早有预料,他面不改色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厉声道:“涉嫌故意伤害!王建军同志现在正在县医院接受治疗,肋骨断了两根!”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老魏突然横插一步,挡在了男子身前,他高声说道:“政委,这不合程序啊。犯罪现场在边境地区,按照规定,应该由我们专案组来处理这件事情……”
“魏建国!”政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魏的话,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响,“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里逞什么英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老魏那渗着鲜血的右手,“你擅自开枪的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呢!”
曹大林的目光随着政委的手指移动,突然,他注意到政委身后的那个年轻警员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再仔细一看,这人的眉眼竟与王技术员有七分相似,而且他的胸前还别着一块“实习”的塑料牌——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八成是王家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我要见局长。”曹大林面无表情地盯着政委的领章,眼神坚定而锐利,仿佛能穿透对方的灵魂,“我上交的铜哨和豹子项圈,必须当面跟局长说清楚。”
政委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的目光与曹大林对视了一下,随即移开,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局长去地区开会了,不在局里。”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老魏,示意他先把曹大林送到拘留所去,等局长回来再处理这件事。
然而,老魏却突然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猛地爆发了。他瞪大眼睛,满脸怒容,对着政委吼道:“等个屁!”他的疤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接着,老魏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样,语速极快地说道:“昨晚抓的朝鲜人已经全都撂了!王建军每个月的十五号都会在石砬子跟人交接情报,而且还有录音为证!”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审讯室里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瞬间变得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老魏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曹大林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政委的身上,他看到政委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两下,额头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而那个实习警员更是被吓得面如土色,手里的笔录本像失去了支撑一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你血口喷人!”实习警员突然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尖叫着对老魏喊道,“我叔不可能……”
话一出口他就傻了。老魏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哦?原来王建军是你叔?\"他转向政委,\"这算不算回避原则?\"
政委的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曹大林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夺门而出。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洪亮的嗓音:\"都在呢?\"
所有人齐刷刷立正。门口站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中山装的口袋别着三支钢笔——是县委书记!老人身后跟着个穿军装的壮汉,肩章上的将星闪闪发亮。
\"边防团的调查材料刚送到县委。\"书记拍了拍公文包,\"很精彩啊,连五年前的陈案都扯出来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政委,\"老李,你女婿是不是在地区外贸局?\"
政委顿时面如死灰。老魏趁机拽过曹大林:\"走,先去档案室。\"
三楼的铁柜比想象的更沉重。曹大林用钥匙打开\"特密\"柜,霉味扑面而来。最上层有个标着\"79-朝\"的牛皮纸袋,封口还缠着红线。
\"七九年冬天。\"老魏抽出张发黄的照片,\"也是野味走私,也是铜哨联络。\"照片上是几个穿军装的朝鲜人,脚下堆着鹿角和熊掌。最扎眼的是角落里那个穿中山装的——虽然只有侧脸,但那鹰钩鼻分明就是年轻版的王副主任!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老魏扒着窗户一看,两辆军绿色吉普车正堵在局门口,十几个边防战士持枪警戒。穿将星军装的壮汉正在训话,政委被两个兵哥架着胳膊往外拖。
\"成了!\"老魏狠狠捶了下窗台,\"边防团直接介入,神仙也救不了这帮蛀虫!\"
回屯的路上,吉普车里的收音机正播着午间新闻:\"......严厉打击经济犯罪活动......\"曹大林望着窗外飞驰的白桦林,突然想起炭窑里王技术员那声凄厉的哨响。
屯口的炊烟已经升起老高。曹晓云抱着小鹿崽子飞奔过来,羊角辫上的红头绳像两簇火苗:\"哥!公社来电话,说要给你开表彰会!\"
王秀兰站在灶房门口,手里的擀面杖掉在地上。女人撩起围裙擦了擦眼,转身从锅里捞出两个油汪汪的糖饼:\"趁热吃......\"
曹德海蹲在井台边磨猎刀,见儿子回来只是点了点头。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熊油膏,给黑箭抹上。\"
黑箭蹭到主人脚边,铜铃铛叮当作响。曹大林摸了摸它背上的伤疤,突然想起重生前那个风雪夜。这辈子,他不仅护住了家人,还替这片山林除了害。这比什么表彰都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