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中央的老榆树下,两张巨大的熊皮被钉子牢牢地钉在土墙上,正迎着冬日的暖阳晾晒着。这两张熊皮吸引了全屯人的目光,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象。
曹大林蹲在不远处的磨盘旁,全神贯注地用刮刀清理着熊皮内层的脂肪。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刮刀在熊皮上轻轻滑动,半透明的脂肪便如小卷一般被卷起来,散发出一股腥甜的油腻味道。
“大林,公社来电话了!”生产队长王老疙瘩一路小跑过来,他的解放鞋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长春动物园要买那熊崽子,出价二百整!”王老疙瘩兴奋地喊道,同时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仿佛在比划着枪管的长度。
然而,曹大林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他的刀尖依旧在熊皮上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尤其是在熊眼皮的位置,更是格外小心——因为这里一旦破了相,收购站肯定会对这张熊皮进行降等处理。
“那崽子早跑没影了。”曹大林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其实,就在前天,他还看到那只小熊崽子在石砬子附近转悠,瘦得连肋骨都清晰可见了。
“啧啧,二百块啊!”王老疙瘩咂着嘴,满脸都是惊叹之色,仿佛这二百块钱是一笔巨额财富一般,“够娶俩媳妇了。”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周围的人说道:“屯东头赵家那俩小子,天没亮就扛着麻绳进山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嗤啦”一声,刀尖在熊鼻梁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流淌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曹大林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刘二愣子。只见刘二愣子正被几个年轻人围着,脸红脖子粗地比划着什么。不用听也知道,这憨货准是把熊崽子的位置说出去了。
“爹!”曹大林大喊一声,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带着几分焦急和愤怒。
曹德海正在井台边磨猎叉,听到儿子的呼喊声,他缓缓抬起头,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老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顺手将腰间的火药壶别好——自从他成功猎获了那对双熊之后,他在屯里的威望甚至比支书还要高上几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急促而慌乱。曹晓云抱着一只小鹿崽子,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的羊角辫上沾着些许草屑,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哥!赵金锁他们往石砬子去了,还带了捕兽夹!”曹晓云气喘吁吁地喊道,怀里的小鹿崽子也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呦呦”地叫着,仿佛在附和她的话。
王秀兰站在灶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目光落在曹大林身上。她的手中紧握着那根搅猪食的棍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大林,你后背的伤……\"王秀兰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担忧和关切。
曹大林迅速套上棉袄,动作利落而坚定。他从墙上摘下那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阳光洒在枪管上,泛出一层冰冷的蓝光。准星上的夜光粉是昨晚新涂上去的,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轻轻摸了摸贴身的布袋,那里装着小妹给他的木雕平安符。这个小小的护身符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安心。
三人一狗踏上了积雪覆盖的道路,向着石砬子进发。黑豹像往常一样,跑在最前面,它那受伤的右耳时不时地抖动一下,似乎在提醒着人们它曾经经历过的危险。
曹大林的目光落在雪地上,他注意到那些脚印异常凌乱。至少有四个人的足迹交错在一起,其中一双脚印特别明显,那是一双胶底棉鞋留下的——供销社处理的那种,质量并不好,穿三天就会开胶。
\"真是作死啊。\"曹德海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来,指着雪地里的半截烟头说道。
那截烟头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对这片宁静山林的一种亵渎。
老猎人皱起眉头,捡起烟头,用力碾碎。烟头里的劣质烟丝被挤压出来,露出了里面褐色的烟丝。
翻过一道矮坡,黑豹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它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一阵微风吹过,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些隐隐约约的争吵声。紧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那是捕兽夹合拢时发出的声音!曹大林心头一紧,他立刻加快了脚步,军用棉鞋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就像是放小鞭炮一样。
当他绕过一块巨大的石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和另外两个人都猛地刹住了脚步。只见四个年轻人正围在一个岩缝的入口处,其中最壮实的那个名叫赵金锁,他正手持一根木棍,不断地往岩缝里捅着什么东西。
地上,一个张开的捕兽夹格外显眼,它的齿尖上还沾着一些新鲜的血迹。岩缝里传出一阵幼兽的呜咽声,那声音听起来既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发笑,让人毛骨悚然。
“住手!”曹大林见状,毫不犹豫地吼了一嗓子。赵金锁闻声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曹哥,我们逮着……”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岩缝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如同闷雷一般的咆哮。那咆哮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石砬子都在为之颤抖。紧接着,积雪像瀑布一样簌簌落下,整个石砬子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跑啊!”曹德海见状,急忙一把拽住离他最近的赵银锁,大声喊道。可是,那四个年轻人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团黑影如同炮弹一般从岩缝里疾驰而出——竟然是一头体型巨大的棕熊!
这只畜生的体型异常巨大,其肩高竟然接近两米,令人瞠目结舌。它胸前的白斑呈现出山字形,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其标记的独特印记。而更为引人注目的是,这只棕熊的右掌竟然只有三根趾头,这与普通棕熊的五根趾头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三趾熊!”张炮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中透露出惊恐,“五年前,这只熊就咬死过两个挖参人……”他的话语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当这只棕熊人立而起时,它的阴影如同一座小山般笼罩下来,足以将一个人完全遮蔽。赵金锁手中的麻绳突然掉落,落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与此同时,捕兽夹也“咣当”一声砸中了他自己的脚背,一阵剧痛袭来,他不禁惨叫出声。
曹大林的反应迅速无比,他的双管猎枪在第一时间被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棕熊。然而,他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一只小熊崽正紧紧地挂在棕熊的脖子上,就像一条活的围脖!
“别开枪!”曹德海见状,连忙厉声喝止,“那母熊是来收养孤崽的!”他的声音在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然而,三趾熊显然已经被激怒,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然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冲锋,目标直接指向了拿着捕兽夹的赵金锁。眼看着棕熊如同一辆疾驰的卡车般冲过来,赵金锁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双腿像被钉住了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曹大林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机智。他迅速抄起一根燃烧的松枝,用尽全身力气扔向棕熊。松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火星四溅,在棕熊眼前炸开。
受到惊吓的棕熊猛地偏了一下方向,它的巨掌如同闪电一般挥出,“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桦树应声而断。木屑和积雪四处飞溅,场面异常惊险。
“分散跑!”曹大林一边迅速装填子弹,一边大声吼道。他深知这种收养孤崽的母熊在护崽时的凶猛程度,据说它们能够追人三十里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普通铅弹打在这种巨兽身上,跟挠痒痒差不多。
赵家兄弟已经吓瘫两个,剩下俩往不同方向逃窜。三趾熊犹豫片刻,竟直奔曹大林而来——它闻到了母熊胆汁的味道!黑豹狂吠着冲上去,被熊掌扫出三米远。
\"砰!\"
曹德海的老猎枪响了,子弹精准打进棕熊左肩。这畜生痛吼一声,竟人立着继续前冲。曹大林稳住呼吸,准星对准熊嘴里的獠牙——那是它全身最脆弱的部位。
\"咔嚓。\"撞针空响的声音像记耳光——弹仓空了!
棕熊的阴影笼罩下来时,曹大林闻到了腐肉和蜂蜜的混合臭味。他突然想起布袋里的木雕,猛地掏出来举过头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三趾熊的鼻子抽动两下,竟迟疑着放下前掌!
\"熊崽子的气味......\"张炮头喃喃道。那小木雕在熊窝里沾过崽子味。
趁这空档,曹德海已经装好第二枪。老猎人这次瞄的是熊耳后三寸,可扳机还没扣下,岩缝里又冲出个黑影——那只瘸腿熊崽子,径直扑向棕熊前掌!
\"别开枪!\"曹大林再次喊道。棕熊低头嗅了嗅崽子,突然叼起它后颈,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密林。雪地上只留下碗大的脚印和几滴发黑的血——捕兽夹伤到了崽子后腿。
赵家兄弟互相搀扶着爬起来,脸上早没了血色。赵金锁的胶底棉鞋跑丢一只,脚趾冻得发紫。\"曹、曹哥......\"他哆嗦着嘴唇,\"那二百块钱......\"
\"钱?\"曹大林捡起地上的捕兽夹,铁齿上还挂着缕棕色绒毛,\"知道三趾熊为啥专找你吗?\"他指着夹子上的血,\"你伤了它崽子,它能追你到长春去!\"
回屯的路上,刘二愣子背着吓软的赵银锁,嘴里不停数落。曹德海走在最后,猎叉尖上挑着那只开胶的棉鞋——这是老规矩,得挂在屯口老榆树上示众。
曹晓云抱着小鹿等在屯口,看见哥哥们就蹦起来:\"哥!娘煮了酸菜白肉!\"她忽然压低声音,\"供销社李会计说,动物园涨价到二百五了......\"
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羊角辫上的红头绳在夕阳下像两簇火苗。他摸出那个木雕平安符,裂缝处已经被血沁成了暗红色。重生这一冬,他不仅找回了猎人的尊严,还教会了屯里人敬畏山林的道理。
这比什么熊胆都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