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曹大林蹲在墙角擦拭猎枪,五六式半自动的金属部件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蓝光。黑箭趴在一旁,背上的伤已经结痂,时不时用尾巴拍打地面,发出\"啪啪\"的轻响。
\"儿啊,今儿个别进山了。\"王秀兰从灶房探出头,手里擀面杖上还沾着面糊,\"红旗屯老张家闺女来串门,你陪人说说话。\"
曹大林的手顿了一下,枪油滴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这已经是半个月来母亲安排的第三次\"串门\"了,前两次他都借口打猎溜了,看来今天逃不过去了。
\"娘,我约了刘二愣子去北沟...\"
\"少糊弄我!\"王秀兰一擀面杖敲在门框上,面粉簌簌落下,\"刘铁柱一早就被你爹叫去公社拉化肥了!\"
曹德海蹲在院子里磨刀,闻言抬头看了眼儿子,烟袋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见见不碍事。\"
曹大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擦枪。上辈子他活到三十多岁都没娶上媳妇,这辈子重生回来,刚找到真爱又痛失所爱,哪还有心思相亲?
\"换身衣裳!\"王秀兰不依不饶,从箱底翻出件半新的蓝布褂子,\"人家姑娘晌午就到。\"
日头爬到正午时,曹大林不情不愿地换好衣服,坐在堂屋的条凳上,像等待审判的犯人。黑箭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自在,趴在他脚边发出低沉的呜咽。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接着是王秀兰热情的招呼:\"来啦?快进屋坐!外头日头毒!\"
一个穿红格子衣裳的姑娘跟在王秀兰身后进了屋,圆脸盘,扎两条麻花辫,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个伶俐人。她身后跟着个中年妇女,想必是媒人。
\"这是我家大林。\"王秀兰骄傲地介绍,仿佛儿子是什么稀世珍宝,\"打猎的一把好手,去年还得了公社表彰呢!\"
曹大林僵硬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腰间——平时挂猎刀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母亲早把武器都藏起来了。
\"大林同志好。\"姑娘大方地伸出手,\"我叫张翠花,常听我爹提起你。\"
曹大林碰了碰她的手就缩回来,像被烫着了似的。这姑娘的手软绵绵的,和赵冬梅布满老茧的手完全不同。想到赵冬梅,他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媒人识趣地拉着王秀兰去灶房\"帮忙\",留下两个年轻人在堂屋大眼瞪小眼。沉默像块大石头压在两人中间,越来越重。
\"听说...你箭法很好?\"张翠花终于打破沉默。
\"还行。\"曹大林盯着自己的鞋尖。
\"能教我吗?\"姑娘眼睛一亮,\"我一直想学...\"
\"弓箭不是玩具。\"曹大林生硬地打断她,\"会死人的。\"
张翠花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我不是...\"
\"去年有个姑娘也爱射箭。\"曹大林突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她死了。被熊拍死的。\"
堂屋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张翠花瞪大眼睛,嘴唇开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灶房里的说笑声也戛然而止。
\"曹大林!\"王秀兰旋风般冲进来,手里的擀面杖高高举起,\"你发什么疯!\"
曹大林不躲不闪,硬挨了母亲一擀面杖,肩膀火辣辣地疼。媒人赶紧拉着抽泣的张翠花往外走,嘴里不住地道歉:\"孩子还念着旧人呢,理解,理解...\"
一场相亲不欢而散。王秀兰气得直抹眼泪,曹德海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像在无声地谴责。
\"我去看看套子。\"曹大林抓起猎枪就往外走,黑箭立刻跟上。
\"晌午饭不给你留了!\"王秀兰在后面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曹大林头也不回地出了屯,沿着熟悉的山路向北沟走去。五月的长白山已经披上了绿装,各种野花竞相开放,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泥土的芬芳。但他无心欣赏,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北沟的橡树林里,曹大林设的套子空空如也,看来最近没什么动物经过。他机械地检查每个套索,重新布置诱饵,动作熟练得像是在逃避思考。
黑箭突然竖起耳朵,冲着远处的灌木丛低吼。曹大林立刻警觉起来,手摸上了猎枪——上次遇熊的经历让他长了记性,现在出门必带枪。
\"大林!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刘二愣子的声音从林间传来,接着是\"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你把我妹子气哭了!\"
曹大林一愣:\"张翠花是你妹子?\"
\"表妹!\"刘二愣子气呼呼地冲过来,脸涨得通红,\"我姑特意从红旗屯带过来的,你倒好,差点把人吓尿裤子!\"
曹大林理亏地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想冬梅姐。\"刘二愣子突然降低了音量,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树桩上,\"可人死不能复生啊。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曹大林没说话,只是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松果。黑箭凑过来蹭他的手,湿漉漉的鼻头碰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再说了,\"刘二愣子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说赵叔也在给冬梅姐的堂妹物色人家呢。你要是再不抓紧...\"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曹大林心上。赵冬梅的堂妹赵春桃他认识,是个十八岁的姑娘,长得和冬梅有几分相似。想到有人会取代自己在赵家的位置,他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走!\"曹大林突然站起来,\"打猎去。\"
\"啊?现在?\"刘二愣子一脸懵。
\"你不是一直想学射箭吗?\"曹大林解下背上的桦木弓,\"今天教你。\"
刘二愣子眼睛一亮,顿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真的?太好了!\"
两人一犬向更深的山林走去。曹大林选了一处开阔地,用树枝做了个简易靶子,开始教刘二愣子射箭的基本要领:站姿、握法、拉弦...
\"手腕要直,别塌。\"曹大林纠正着好友的动作,\"对,就这样,慢慢拉满...\"
刘二愣子第一箭射偏了老远,差点扎到黑箭的尾巴。猎犬不满地叫了一声,躲到曹大林身后。
\"放松,别蛮干。\"曹大林示范了一下,\"弓箭讲究的是巧劲,不是死力气。\"
刘二愣子又试了几次,终于有一箭擦着靶子边飞过,高兴得像孩子似的跳起来:\"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看着好友兴奋的样子,曹大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学射箭的情景,赵冬梅也是这么耐心地教他...
\"大林,快看!\"刘二愣子突然压低声音,指着远处的灌木丛,\"狍子!\"
果然,一只成年公狍正在林间空地上吃草,丝毫没察觉危险临近。曹大林示意刘二愣子别动,自己则悄悄拉满弓弦。
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命中狍子的脖颈。猎物应声倒地,连挣扎都没有就断了气。
\"神了!\"刘二愣子竖起大拇指,\"比枪还准!\"
曹大林走过去检查猎物,手法娴熟地放血、捆扎。这只狍子很肥,够两家吃好几天的。
\"狍子肝留给我娘,她眼睛不好,吃这个明目。\"曹大林一边处理猎物一边说,\"后腿肉给赵叔送去,他喜欢炖着吃。\"
刘二愣子眨眨眼:\"你还惦记着赵叔呢?\"
曹大林手上动作不停:\"应该的。\"
回屯的路上,刘二愣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魏警官捎信来,说王建军的案子下个月开庭,让你务必去作证。\"
曹大林点点头。这个祸害终于要伏法了,可惜赵冬梅看不到了...
\"还有,\"刘二愣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公社要组建民兵连,魏警官推荐你当副连长呢!\"
曹大林挑了挑眉。上辈子他可没这机会,那时候整天浑浑噩噩的,连自己都管不好,更别说带兵了。
\"我不...\"
\"别急着拒绝!\"刘二愣子打断他,\"当了民兵连长,每个月有十八块钱补助呢!还能配发新枪!\"
曹大林没说话,心里却在盘算。重生这一世,他不能只做个猎人了,得为将来打算。如果真能当上民兵连长,不仅收入稳定,还能保护一方平安,何乐而不为?
\"再说吧。\"他最终说道,把狍子扛上肩,\"先把肉送回家。\"
夕阳西下时,曹大林来到了狐狸屯。赵家小院静悄悄的,只有赵德柱一个人在院里劈柴。老人看见曹大林,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汗。
\"赵叔。\"曹大林递上狍子后腿,\"今天打的,新鲜。\"
赵德柱接过肉,掂了掂:\"好膘。\"他顿了顿,\"进屋坐坐?\"
曹大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了,娘等着我吃饭。\"
其实他是怕看见赵春桃——那个和赵冬梅有几分相似的堂妹。有些痛,不是换个相似的人就能缓解的。
\"大林。\"赵德柱突然叫住转身要走的曹大林,\"人得往前看。冬梅那丫头...不希望你这样。\"
这话如此耳熟,曹大林鼻子一酸,重重点头:\"我知道,赵叔。\"
回屯的路上,黑箭突然冲向路边的灌木丛,叼着个东西跑回来——是个粗糙的布娃娃,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了。曹大林接过一看,心头一震:这是赵冬梅小时候玩的布娃娃,他曾经听她提起过,说是娘亲手缝的...
\"好孩子。\"他揉了揉黑箭的脑袋,把布娃娃小心地揣进怀里。猎犬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尾巴摇得像风车。
曹家小院里,王秀兰正在晾衣服。看见儿子回来,女人哼了一声,故意不搭理他。曹晓云从屋里蹦出来,羊角辫一跳一跳的:\"哥!娘说再也不给你说媳妇了!\"
\"晓云!\"王秀兰厉声喝道,脸却红了。
曹大林把狍子肝递给母亲:\"娘,炖汤喝,明目。\"
王秀兰接过肉,眼眶突然红了:\"儿啊,娘不是逼你...就是怕你一个人...\"
\"我知道。\"曹大林轻声说,\"再给我点时间。\"
晚饭是狍子肝炖蘑菇,香气扑鼻。曹德海破例倒了杯地瓜烧,推给儿子:\"喝点。\"
曹大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团火在胃里烧起来。上辈子他酗酒成性,这辈子却很少碰酒,怕重蹈覆辙。
\"民兵连的事,听说了?\"曹德海突然问。
曹大林点点头:\"刘二愣子提了一嘴。\"
\"去。\"老人简短地说,\"比你爹有出息。\"
这话让曹大林心头一热。上辈子父亲临终前还在为他的不成器叹气,这辈子终于能让他骄傲一回了。
夜深了,曹大林躺在床上,摸着怀里的布娃娃。粗糙的针脚硌着手心,却莫名让人安心。黑箭在床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偶尔还吧嗒吧嗒嘴,像是在梦里追逐猎物。
窗外,五月的山风掠过老榆树,新生的树叶沙沙作响。重生这一世,他经历了最深的痛,也得到了最真的爱。生活还要继续,而他要做的,就是带着那些珍贵的记忆,勇敢地走下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