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老洋房外围两层,就连前、后院围墙也用了不少青砖构造。
趁阳光还不灼热,一个身影限时采购般绕围墙转悠起来,时不时用记号笔做损毁程度划分。
正是拿着红外线呈像的陆师傅,干活可带劲了。
原因无它。
以前嗑瓜子要一颗颗的来,现在瓜子变得和开心果一样好剥——陆砚就是如此兴奋——赞美科技。
十一点左右,张野来统计、清点墙上标识,他则在边上绘制病理表。
一如修静安别墅项目的时候默契。
不同的是,那会他、张野、大李和小赵合作做一块地方——
他要保整块门窗框架;大李主张完全敲开把防水和密封重做;小赵则让他们统统一边呆着,先搞完彩绘保护再动手。
场面真真是吵得不可开交。
当时想过,如果同一处地方只有三个人肯定就好多了,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嘛。
毕竟......
两个人又冷清了些,总有一方会囿于双方不对等身份而听之任之。
“陆哥,靠边站,别挡道。”
“哦哦。”
“这红颜料是上了还是没上?陆哥你是不是饿了没劲呐?”
踏马的,想多了。
人总有抽风的时候,张野一嘴反问把他抽的风彻底矫正。
“......上了,张哥息怒,那块是要换的。”
而就在此刻,情理之中的消息从他口里冒出:
“昨天小李......他们给我通信,说下周就有空了。”
‘小李’自然就是搞采购的小李,‘他们’自然包括年纪大他们一轮、撑不开面子、搞瓦作的大李。
起先杨灵强势喊停老洋房施工,这俩人一看项目要拖久,便跑苏州接民宿改造赚钱去了。
下半场回来也能出几分力,且工位正好缺位以待。
“好,晓得了。”
没收到‘确切’意向前,陆砚不打算透半点口风出去。
谁心里还不能有点火气呢?
......
午饭是青椒肉丝,昨晚才吃。
那是他和杨灵首次配合做出的菜,而且对方没有在旁边当吉祥物,甚至拿起切菜刀亲自实操。
切菜中,陆砚比较紧张,一直让慢点;
杨灵则故意快点,像拿棒槌捣衣裳似的拿刀。
她很享受对方为自己担心的样子。
陆砚看出来了,威胁道,‘杨灵灵你不老实,今天睡觉就等着吧’。
对方完全不怵,‘我手中有真理,你手里有什么?’
嘿,神情得意的哟,真是菜刀在手天下我有。
随后陆砚强制接手,让其待一旁洗菜、端水、陪聊。
结果洗菜、端水也不老实做。
可以说做饭这件事,杨灵,事事有回应、件件没着落......
“陆师傅,恶心。”
“......小小实习生,吃你的。”
“不行,跟你吃一样的饭菜我没胃口了。”
苏棠真觉得那个男人哪哪不对劲。
说好好吃饭吧,一句不吭没错,就是不吃。
说没胃口吧,发呆也要抱着碗,不撒手。
就仿佛手里拿的是初恋女友的照片,看一眼,喝口水就饱了。
大哥,别搞得这么纯情好不好!
“等着,一会就跟你杨老师告状去。”
“?”
岂有此理,倒反天罡!
“陆哥,应急工具买了没,不是说要刮风了吗?”小赵说。
他总能在嬉笑日常中寻找漏洞,给出意见。
小赵,加鸡腿!
“小苏啊,听着你赵哥的话没,想想台风要买什么吧!”
“我想?你让我想?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想。”
一句话超过一半是废话,便是当代年轻人的语言素养?
不由想到前天下班的时候,苏棠在他面前摇头晃脑嚷着‘如何呢?又能怎?’的画面......
果然时代的列车会在某个节点平等创飞所有人,自此,他决定‘超脱’出去听这孩子的发言。
“好的,慢慢想。”转过头对张野说:“给台风发个通知,让它慢点来。”
张野:“...”
“哎呀油腻死了,真讨厌!”
小姑娘明显不是冷幽默的受众,当即举起手机打算录下来,并威胁说要把他挂网上,云云。
一言以蔽之,很有活力。
收拾完垃圾午,休小憩一会,太阳又斜了十来度。
交代张野接着‘绕墙走’,下午陆砚准备带苏棠去采购。
“不收学费还给你发钱,心里美不美?”
路上有人陪聊,便不算字面上的‘无聊’。
而且对方叽叽喳喳的,有呛头......路程就短了不少。
“你要拖欠工资我肯定去同济校内网上曝光!看看毕业老学长还要不要脸!”
“小同志,我们要就事论事哦,”
说到曝光,陆砚是半点不怵。
当年同班班长还说他‘搞大女生肚子后家暴不断’呢。
呵,仗着自己没有几分姿色便为所欲为,真是下头。
“你看你上学,要交学费的吧?老师也不是无偿教你,为什么你尊敬他不尊敬我呢?有没有道理,回答我。”
他像在‘苏棠共和国’纳了税,骄傲竖起自己的政治大旗试图赚取更多‘政治资本’。
“上学交学费不就是为了出去把钱收回来呀?这么算下来,都是你欠我的!”
两人丢却了大脑,一路上展开各种无逻辑、脱离现实的对线,且算有来有回。
浦东新区杨高南路3298号,恒大建材市场到了。
“下去之前,清单再对一遍。”陆砚交代道。
会开玩笑的人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苏棠就是会开玩笑的人:
“防风加固类,防水覆盖类,排水抢险类三样嘛,我都背下来了。”
下午两点半的太阳毒辣。
她打着伞,边抨击不打伞的陆砚‘粗鄙’,边从包里掏笔记本和笔。
走在前头的陆师傅原在想,‘今天车位真空’。
可快到大门口才感觉不对劲。
第一次路过恒大建材市场时,是个盛夏的正午:
铁门被往来货车撞得哐当作响,里头人声鼎沸,像煮沸的油锅。
而现在——
生锈的铁门关着大半,只剩条缝,漏出冷风。
褪色的‘清仓大甩卖’横幅在钢架结构上飘着,里头,空荡得可怕。
“陆师......这地方跟我想的不一样诶。”
门口涂料区残留的稀释剂味道混着霉斑气息,曾经摆满样品的墙面被撬得坑坑洼洼,露出灰白的水泥底色。
喇叭呢?切割机响声呢?烟火气呢?
说对了,这地方跟我想的也不一样!
“进去看看。”
......
世界总爱捉弄。
捏两把土双手一堆,便成高楼;再扬一把沙子下去,人才群星闪耀般冒尖。
玩腻了,起身就走,沙滩堡垒,迟早暴雷。
苏棠说,如果眼前就是赤裸裸的行业前景,还是文保局比较适合她。
陆砚也不曾想到,隔壁邻居的寒冬来得如此猛烈、却悄无声息。
唇亡、齿寒,苏棠说得不无道理。
曾有人跟他说,上游藏着个雷,他听了,也信了。
可只是脑子里、抽象的晓得了,有个雷。
当它幻化为具体的现实时——半截褪色的霓虹灯,满地碎玻璃和发霉的纸箱,一条街只剩三两家、还正在往外搬的店主——
才能感知到,市场是如此毁灭性的破碎。
市场深处,热闹的餐饮区早已人去楼空。
可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去另一个地方重新扎根;
偌大的街道搬离了,不是消失了,他们还要生活。
陆砚他们呢?
一只西伯利亚狼在海滩边看见鲸鱼尸体,尽管尸体只剩骨架,却足以提供一只狼的所需。
无需还价,他们买到了需要的物资,却没有开心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