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欧斯皱眉头看着祭司,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银质匕首。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迪欧斯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分明记得,这一路上从未向老皮行者透露过自己的教会背景。
老祭司笑而不语,它缓缓抬起枯枝般的手臂,示意迪欧斯坐下。
迪欧斯与祭司面对面盘腿而坐。祭司笑着从树根座椅旁的陶罐掏出一把晶蓝色的粉末,然后两手一拍。
“啪——”
粉末如星河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屋内流动的绿色光纹与蓝粉交织,在昏暗的空间里投射出梦幻般的光影。
“我年轻时和你一样,勇敢无畏充满活力。我在部落里可以徒手驯服两只斧首犬,在森林内我可以戏耍大王陆鱿。”
老祭司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有力,完全不像个垂暮老者。它手腕一抖,蓝粉瞬间凝聚成一个矫健的年轻皮行者形象——肌肉虬结的前臂布满战斗伤痕,头顶的犄角还保留着完整的尖锐弧度。
他的两只腋窝各钳制着一只斧首犬。随着祭司的手臂挥舞,蓝粉随之流动变幻。场景切换成茂密的丛林,年轻的皮行者正在巨树间飞荡。它身后追着三只大王陆鱿,那些可怖的触手将途经的树干都勒出了裂痕。
迪欧斯不自觉地前倾身体。画面中的追逐堪称艺术——年轻祭司时而借藤蔓荡过深涧,时而钻进狭窄的树洞。有次它甚至故意放慢速度,在触手即将碰到背脊的瞬间突然变向,导致两只触手自相缠绕。蓝粉精准地再现了每一个惊险时刻:飞溅的树皮碎屑,扭曲的触手吸盘,年轻祭司脸上狡黠的笑容。
“看这招。”
祭司突然加快语速,双手如指挥家般 挥舞。画面中的年轻祭司一个急转,引着所有触手穿过一片低垂的藤蔓区。当触手们被藤蔓缠住的刹那,它灵巧地翻上树梢,用骨刀割断了事先准备好的绳结——十几根原木轰然砸下,将纠缠在一起的触手彻底压住。
“呜——嗷!”
祭司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竟与画面中年轻祭司庆祝时的叫声分毫不差。蓝粉随着这声嚎叫炸开,化作无数光点缓缓坠落。
迪欧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位老者,曾经是如此意气风发的猎手。那些画面中的技巧与胆识,就连教会猎人中的佼佼者都要叹服。
“可时间一长我开始向往森林外的世界。”
祭司又掏出一把粉末拍散在屋内。这次的画面与之前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带着些许沉重。
“那时的风穿过树冠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祭司的声音变得年轻而有力,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倒流。
粉末凝聚成一个矫健的身影——年轻的祭司站在部落最高的古树上,晨光为他青铜色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边。他头顶的犄角还未被岁月磨平,尖锐的弧度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风吹动他腰间用斧首犬牙齿编织的腰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离开的那天,部落的长老们极力劝阻。”
祭司的手指轻颤,粉末形成的画面随之变化——年迈的皮行者们围坐在篝火旁,他们的犄角上缠绕着象征智慧的藤蔓。
“森林养育了我们,也将埋葬我们。”
最年长的长老用骨杖敲击地面,声音如同枯叶摩擦。
“外面的世界充满谎言与钢铁,它们会腐蚀你的灵魂。”
但年轻的祭司只是笑了笑,将行囊甩上肩头。行囊里装着晒干的浆果、一把骨刀和几块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蓝色晶石。他转身时,腰间的犬牙碰撞出一串决绝的声响。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看到森林边缘时的震撼。”
祭司的声音带着某种颤抖,蓝粉形成的画面流转变化。
年轻的祭司站在一棵巨树的枝干上,前方是逐渐稀疏的林木。更远处,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平坦的土地被分割成整齐的方块,上面生长着单一而整齐的植物;远方矗立着用石头和木材搭建的方形巢穴,人类称之为“房屋”的东西;更远处,一道土路蜿蜒延伸,消失在视野尽头。
“那是奥尔克公国的边境农田。”
老祭司解释道,手指轻点,画面中的农田被放大。
“我们的森林在他们口中是禁地是吃人的妖魔。而我们,他们根本不愿意承认。他们只认为我们是游吟诗人口中的小故事。”
年轻的祭司犹豫了。他蹲在树枝上,敏锐的鼻子捕捉到风中陌生的气味——燃烧的木头、某种金属的锈味,还有人类特有的体味。这些气味让他颈后的毛发微微竖起。
“但我已经走到了这里,不可能回头。”
祭司的声音变得坚定,蓝粉画面中的年轻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
他谨慎地前进,每一步都确保自己处于阴影之中。当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照在他身上时,他感到一阵眩晕——森林中的阳光总是被树叶过滤成碎片,而这里的阳光如此完整、如此刺眼。
“我花了三天时间观察人类的村庄。”
祭司的手指舞动,粉末形成一个小型的人类聚居地。
年轻的祭司躲在麦田边缘的灌木丛中,看着人类进行他无法理解的活动——他们将金属工具插入土地,驱赶着奇怪的动物拉动木制器械,将收割的植物捆扎起来。
“我们之所以被你们称之为皮行者。”
祭司的声线突然变成人类老者的沙哑嗓音,又瞬间恢复原状。
“就是因为我们天生掌握着变形的能力。”
他的指尖掠过自己的犄角,那坚硬的角质竟如蜡般软化,逐渐缩短直至消失。
粉末中浮现出年轻祭司第一次变形的场景:他闭眼回忆着三天来观察的人类样貌,皮肤泛起水波般的纹路。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身形逐渐变得挺拔,犄角缩回头顶,最终变成了一个青壮年的模样。
“你们误解了我们。”
变回原形的祭司轻抚陶罐。
“以为我们要披着兽皮才能变形。其实我们只是...”
他斟酌着词句。
“暂时借用其他生命的形态。就像河流借走雨滴,云朵借走雾气。”
祭司的这番变化让迪欧斯明白了,为什么那晚袭击商队的皮行者们,有些是动物的姿态。
蓝粉画面切换至村庄西边的打谷场。新变形的“年轻人”赤着上身走来,故意让夕阳在他结实的背部肌肉上镀了一层金边。正在收麦穗的农妇们偷瞄着他,而地里干活的农夫皱起眉头。
“生面孔啊。”
农夫拄着木叉挡住去路,麦秸沾满他汗湿的胸膛。
祭司模仿着对方的方言。
“从北边来,找活计。”
他举起树皮包裹的右手。
“手艺还行,就是工具...”
这个破绽反而消解了怀疑。农夫大笑拍他肩膀。
“难怪穿得像野人!”
他随手扔来一件旧麻衣。
“穿上,别吓着女人孩子。”
接下来的七天,蓝粉幻象快速展示祭司如何融入群体:他惊人的力气能独自抬起需要四人合扛的原木;他灵巧的手指能修好最复杂的农具;当野猪闯进菜园时,他第一个冲出去,空手扭断了那畜生的脖子。
“第七天傍晚,他们给了我第一杯麦酒。”
老祭司的声音带着怀念。画面中,村民们围着篝火,把陶杯塞进“外乡人”手里。酒液灼烧喉咙的刺激让祭司差点现出原形,但他强忍住了,换来众人赞许的拍打。
微醺时,铁匠的儿子谈起去卡伦卡特帝国首都赫瓦雷的经历。
“...钟楼比十棵松树还高,卫兵的铠甲亮得像冰面...”
祭司的陶杯停在半空,瞳孔因震惊而扩大。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五层楼高的古树已是世界之巅。
“奥尔克...”
他故意用笨拙的发音提问。
“有多大?”
铁匠用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个点
“咱们村。”
在点旁边画了个圆。
“奥尔克。”
又在十步外点了个点
“赫瓦雷。”
最后用炭灰涂满整片空地:\"这才算世界!\"
祭司的蓝粉幻象突然扭曲变形,反映出他内心的震撼。那夜他变回原形,在溪边反复丈量铁匠画的图形。即使按最保守的估算,整个皮行者部落的领地还不及那个炭灰点的百分之一。
“我不后悔变成人类青年。”
老祭司的指尖轻抚重现的犄角。
“正是这具身体的力量,让我赢得了倾听他们故事的资格。”
蓝粉凝聚成年轻祭司背着行囊的身影,此刻他维持着人类形态,腰间却挂着皮行者特有的骨刀。
黎明前的微光中,他最后看了眼森林方向。行囊里装着铁匠送的铁匕首、农妇缝的粗布衣,以及用木炭画在树皮上的简陋地图。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这个“外乡人”朝着铁匠所说的世界迈出了脚步。
“当时没有勇猛商道这条直接联通奥尔克和外界的‘桥梁’。”
祭司的手指划过陶罐边缘,晶蓝粉末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片没有道路的森林。
“我只能继续沿着森林的边缘前进。所幸沿途的食物不少一直撑到了我发现新的人类聚集地。我想那正是你来的地方,带血者。”
祭司枯瘦的手指再次探入陶罐,指节与陶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掏出一把闪烁着星辉的蓝粉末,在掌心轻轻摩挲。
“不过我的旅途从那时才正式开始。”
随着老祭司沙哑的嗓音,粉末被拍散在潮湿的空气中。这次升腾而起的幻象不再是幽静神秘的永恒无限森林,也不是炊烟袅袅的质朴村庄。而是一座繁荣的城市,那正是迪欧斯出发的卡塞尔边塞。
“卡塞尔边塞。”
祭司的声音突然带上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古老的咒语。
\"我记得当时人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那些蓝粉便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开始展现更精细的画面。
幻象聚焦在城门处。高达三丈的橡木城门上钉满铁刺,两侧石砌的塔楼里隐约可见弓箭手的身影。年轻的祭司——此刻维持着人类青年的样貌——正仰头望着城门上方雕刻的纹章:一只抓着麦穗的狮鹫。他粗糙的麻布衣裳与周围商旅的丝绸长袍形成鲜明对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惊奇。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木头和石头可以这样堆砌。”
老祭司轻声解释,手指轻点,幻象中的视角突然拉近。迪欧斯清晰地看到城门处的细节:包铁的铰链粗如人臂,门板上深深浅浅的砍痕记录着无数次攻防,甚至还有几支折断的箭矢深深嵌在木纹里。
“同时也是在那里,我接触到了你们。”
画面陡然变化,此时的画面正是卡塞尔教区的教堂。一个黑袍男人正和年轻的祭司交谈。
等那男人转过身时,迪欧斯瞳孔微缩。他认识这男人。
“塔林。”
迪欧斯不自觉低声喊出这个名字。
“哦,看看来你和他相熟,正是这个人带着我进入世界另一面。”
祭司看着迪欧斯现在的表情。
“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当时的情景。”
随着祭司的话语,粉末所构成的画面也不断变化。
“那天晚上,我的钱袋比乞丐的脸还干净不到哪里去。”
老祭司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手指轻弹间,晶蓝粉末在空中流转成形。
画面中显现出年轻的祭司——此刻仍保持着人类青年的模样——站在一家旅店门前。他仰头望着招牌上“金橡树酒馆”几个烫金大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没几个铜币的钱囊。旅店窗口透出的暖光里,几个商人正举杯畅饮,烤肉的香气飘出门缝。
“往西走两个街区。”
旅店老板倚在门框上,剔着牙打量这个衣衫褴褛的“外乡人”。
“剑十字教堂收留流浪汉。”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不过得听他们唠叨一晚上经文。”
粉末幻象随着老祭司的叙述不断变化。年轻的祭司穿过石板铺就的街道,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变得庄严肃穆,最终他在一座尖顶建筑前停下脚步——彩绘玻璃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门楣上由剑相交构成的十字徽记投下深深的阴影。
“说来讽刺。我躲避人类的第一站,竟是他们信仰的核心。”
画面切换到教堂内部。年轻的祭司蜷缩在长椅上,身上裹着修女给的粗毛毯。彩绘玻璃过滤的月光将他的侧脸染成蓝色,与周围熟睡的流浪汉们形成鲜明对比。他的手指悄悄抚过藏在毯子下的骨刀,警惕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就在那时,他出现了。”
粉末突然凝聚成一个修长的身影——塔林穿着一身黑袍,他悄无声息地坐到年轻祭司身边,十指交叉搁在膝上,灰蓝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教堂穹顶。
“我很难想象。”
塔林开口时甚至没有看向身旁的“青年”,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伪装成人类的家伙也会寻求教会的帮助。”
年轻祭司的肌肉瞬间绷紧,毯子下的骨刀已经出鞘三寸。但塔林接下来的话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喔喔喔,冷静我的朋友。我和你没有什么直接冲突的关系吧,只要你不在这个城市损害人类我无所谓。”
塔林吸了吸鼻子。
“我过来,主要是因为你散发的非人气息太重了。”
蜷缩在长椅上的祭司也吸了吸鼻子,在皮行者的嗅觉下,一个他熟悉的气味混合某种特别的气息涌入他的鼻腔,他嫌弃道。
“你的气味也没好到哪去。混合着一股我从来没闻过的味道。”
画面戛然而止,祭司也没有继续使用粉末的意愿,他对迪欧斯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称你为带血者的原因,你一进门就闻到了这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只是你和塔林之间还多了一些似有若无的特别气息,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你可以信任我,而我也一直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