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烧红的铁盘,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麦田里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泥土、汗水和成熟谷物气息的闷热。凯弯着腰,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柴刀,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直起身,用沾满泥土的手背抹了一把脸,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家的方向。石屋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安静得像一幅画。艾拉应该在午睡,或者在屋后的阴凉地里摆弄她的宝贝小石子。想到妹妹安静乖巧的样子,凯心里那点因酷热和疲惫带来的烦躁便消散了些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空气仿佛凝固了。原本喧闹的蝉鸣、远处田埂上蚱蜢的振翅声,甚至风掠过麦穗的沙沙声,都诡异地消失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了整片田野。凯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燥热。他抬头望向天空,寻找这死寂的来源。
龙脊山脉的方向,那片深紫色的巨大阴影中,一个赤红色的斑点正在急剧放大。它移动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前一秒还只是山影边缘的一个小点,下一秒就已撕裂了天空,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迫感,朝着斯托纳家佃种的这片麦田,俯冲而来!
那不是鸟,也不是凯见过的任何飞禽。那展开的、遮天蔽日的双翼,如同燃烧的熔岩铸就,边缘流淌着刺目的金芒。庞大的身躯覆盖着层层叠叠、仿佛精钢锻造的巨大鳞片,在烈日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赤红光芒。修长有力的脖颈,狰狞的头颅上,琥珀色的竖瞳如同两颗巨大的、冰冷的熔岩球,精准地锁定了下方小小的石屋!一股硫磺混合着焦糊的、令人作呕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浪,先于那赤红的身影席卷而至,瞬间充斥了凯的鼻腔和肺部,带来窒息般的灼痛。
“龙……”凯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嘶哑的、破碎的音节。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又在下一秒冻结。父亲讲过的那些关于“赤灾”的恐怖传说,那些被焚烧的村庄、消失的牛羊……此刻不再是遥远的故事,而是化作了眼前这毁天灭地的现实!
“艾拉!爸!妈!”凯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身体的本能压倒了对那庞然巨物的恐惧。他像离弦的箭一样,扔掉柴刀,朝着石屋的方向疯狂冲去。麦秆绊着他的脚,泥土黏住他的草鞋,但他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保护家人!
然而,他的速度在龙的面前,慢得如同蜗牛。
“吼——!!!”
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轰然炸响!那不是声音,而是实质性的冲击波,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横扫大地!凯被狠狠地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麦田里,耳朵嗡嗡作响,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因剧烈的震荡和飞扬的尘土而模糊。
他看到那赤红的身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了石屋!巨大得能轻易抓起一头牛的龙爪,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如同撕开一层薄纸般,轻易地洞穿了石屋的茅草屋顶和脆弱的石墙!碎石、断木、茅草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
“不——!!!”凯目眦欲裂,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浅色衣裙的身影,在烟尘和瓦砾的缝隙中一闪而过,正是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艾拉!她惊恐地尖叫着,小小的身体在毁灭的风暴中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凯看到魔龙那巨大的头颅低垂,琥珀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过废墟,瞬间锁定了那个小小的、颤抖的目标。没有迟疑,没有怜悯。一只覆盖着赤红鳞片的巨爪,带着令人绝望的精准,朝着艾拉笼罩下去!
“放开她!!”凯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抓起手边一块尖锐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庞大的身影掷去!石头砸在坚硬的龙鳞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便无力地滚落尘埃。
那赤红的巨爪甚至没有一丝停顿,轻而易举地、轻柔地(那轻柔在凯眼中却比任何酷刑都残忍)合拢了。艾拉惊恐的尖叫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喉咙的幼鸟。凯最后看到的,是妹妹那双充满恐惧和无助的蓝色眼睛,在巨大的爪缝中一闪而没。
魔龙抓住了艾拉。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凯的石头落地时,魔龙已经收回了爪子。小小的艾拉被完全包裹在那巨大、冰冷的赤红指爪中,只露出几缕散乱的金发,像被捏碎的花瓣。
魔龙似乎对这片土地再无兴趣。它那覆盖着赤红鳞片的巨大头颅微微转动,冰冷的琥珀竖瞳扫过瘫软在麦田里、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凯,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然后,它那遮天蔽日的巨翼猛地扇动!
轰——!!!
比之前更猛烈的气流如同飓风般爆发!金色的麦浪被连根拔起,泥土翻飞,形成一道毁灭性的冲击波。凯再次被狂暴的气流狠狠掀飞,翻滚着撞在一片狼藉的田埂上。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爬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睛死死盯着天空。
赤红的巨翼搅动着空气,带起雷鸣般的轰鸣。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如同离弦的赤红箭矢,冲天而起!它爪中紧握的,是凯的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艾拉——!!!”凯的嘶吼破碎在狂风中,带着血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眼睁睁看着那赤红的身影越升越高,在蔚蓝的天幕上留下一条灼热的轨迹,最终化作一个微小的红点,消失在龙脊山脉那片深紫色的巨大阴影之中。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不是之前的宁静,而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飞扬的尘土缓缓落下,覆盖在狼藉的麦田上。曾经象征着希望和辛劳的金色海洋,此刻只剩下焦黑的断茬、倒伏的秸秆和翻起的、散发着焦糊味的黑色泥土。斯托纳家那间低矮但坚固的石屋,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堆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几根烧焦的梁柱歪斜地指向天空,如同绝望伸出的手臂。
凯躺在冰冷的泥地里,身上覆盖着灰烬和泥土。耳朵里只有一片尖锐的嗡鸣,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影。艾拉最后那双惊恐的蓝眼睛,魔龙那漠然的琥珀竖瞳,还有那片吞噬了妹妹的、深紫色的山脉阴影,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灵魂。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了。只剩下无边的废墟、刺鼻的硫磺味,和胸腔里那颗被绝望和仇恨撕扯得支离破碎、仍在微弱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