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巨大的水晶平台上回荡,撞在冰冷的晶壁上,又被下方深渊里岩浆的低吼吞噬。那声音像无数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凯的心脏。他额头死死抵着无形的屏障,滚烫的泪水混着汗水,沿着光滑的能量壁面滑落,留下短暂的水痕。隔着这层坚不可摧的魔法阻隔,他能看到妹妹小小的手因用力拍打而泛白,能看到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浸湿了散乱的金发,能看到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蓝眼睛此刻只剩下恐惧和无助的汪洋,却连一丝温度都传递不到。
“哥哥!哥哥!艾拉好怕!好黑!好烫!有……有眼睛一直在看!好大好亮的眼睛!呜……带我走!我要回家!回家!”艾拉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屏障,仿佛要融化进去,语无伦次地诉说着破碎的恐惧。她提到了巨大的眼睛——奥瑞利昂的凝视,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夜悬在头顶。
“艾拉不怕!哥哥在!哥哥就在这里!你看!哥哥来了!很快!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凯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破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他徒劳地用手掌覆盖着艾拉小手按着的屏障位置,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哥哥的朋友们都很厉害!看到那位银头发的姐姐了吗?她是了不起的法师!还有那个大个子叔叔(指铁砧),他力气可大了!还有芬恩哥哥,他会做好喝的药!还有莱恩哥哥,他跑得最快!我们一定能打破这个罩子!一定!”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指向身后的伙伴。莉娅勉强对艾拉挤出一个安抚性的、但明显带着疲惫的点头,指尖的探查星光未曾停歇。芬恩也赶紧抹了把脸,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晃了晃手里一瓶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药剂。铁砧沉默如山,蓝绿色的灵魂之火微微摇曳了一下,算是回应。莱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安慰意味的咕噜,琥珀色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艾拉泪眼婆娑地看着凯指着的方向,目光扫过这些陌生的、带着伤痕和尘土的面孔。恐惧依旧占据着她的瞳孔,但凯那斩钉截铁的声音,和他身后那些看起来确实“很厉害”的人,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在她绝望的心底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她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小身体依旧紧紧贴在屏障上,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家……田里的小麦……黄了吗?”她抽泣着,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巨大的渴望和不确定,“妈妈……妈妈在等我们吃饭吗?”她记忆中的世界,还停留在被抓走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停留在金黄的麦浪和炊烟袅袅的小屋。
凯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他无法回答。家园早已被领主的爪牙付之一炬,母亲…他不敢去想。他只能用力点头,声音更加哽咽:“黄了!都黄了!金灿灿的!妈妈……妈妈在做好吃的,等我们回去!艾拉乖,再等等,就一会儿!”他用尽全身力气编织着谎言,只为给妹妹一个支撑下去的幻影。
艾拉似乎被这虚幻的“金黄麦田”和“妈妈做的饭”安抚了少许,抽泣声渐渐平息。巨大的恐惧和长时间的囚禁带来的精神萎靡再次涌上,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显得有些脱力。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脸埋进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上,寻求着最后一丝慰藉。
那是凯用麦秆编的小鸟。
简陋,粗糙,几根金黄的麦秆巧妙地交叠缠绕,构成一个略显笨拙却充满童趣的鸟形。这是艾拉被抓时身上唯一带着的、属于家的东西。此刻,它黯淡无光,在流转的水晶光晕下,只是一件普通的草编玩具。
艾拉用脸颊蹭了蹭小鸟的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委屈:“小鸟……只有小鸟陪着艾拉……可是……可是它不亮了……它也不叫了……它是不是……也害怕了?”她举起那只麦秆小鸟,隔着屏障,想给凯看,小脸上满是失落。
“不会的!小鸟只是……只是累了!它在陪着你,保护你呢!”凯急忙安慰,目光也落在那只熟悉的草编小鸟上。一股混杂着酸楚和怜爱的暖流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在田埂上休息时,笨拙地学着编这只小鸟哄妹妹开心的情景,想起了艾拉拿到它时银铃般的笑声。
就在艾拉将小鸟再次用力按在屏障上,想让哥哥看清楚它“不亮了”的样子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最细的琴弦被拨动的颤鸣,清晰地传入凯的耳中!
这一次,他看得真真切切!
那只粗糙的麦秆小鸟身上,靠近鸟喙下方、一根不起眼的、带着些许深褐色斑点的麦秆,猛地亮了一下!
不是水晶折射的反光,而是从麦秆内部透出的光芒!温暖、纯净、带着泥土气息的土黄色!虽然微弱得如同夏夜里的萤火,一闪即逝,却无比真实!
几乎就在光芒亮起的同一刹那——
啵。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轻响。
艾拉小手按着的小鸟接触点,那光滑如镜、坚不可摧的魔法屏障表面,竟然清晰地荡漾开了一圈涟漪!如同水滴落入油面,波纹迅速扩散开来,虽然范围很小,只波及了手掌大小的一片区域,但这一次,肉眼可见!
屏障内部的景象,在涟漪扩散的中心点,甚至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水波般的扭曲!
“哥哥!小鸟……小鸟刚才好像……热了一下!”艾拉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睁大了还挂着泪珠的蓝眼睛,看着自己按在屏障上的小手和小鸟,又茫然地看向凯。
凯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是错觉!刚才那光芒,那涟漪,那轻微的扭曲……绝对不是错觉!
“莉娅!!”凯猛地扭头,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调,“看到了吗?!那只鸟!屏障!刚才!!”
“闭嘴!凯!别动!”莉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她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囚禁艾拉的穹顶前,紫眸死死锁定着艾拉手中那只紧贴屏障的麦秆小鸟,以及它刚刚接触的位置。她指尖萦绕的探查星光不再是柔和弥漫的状态,而是凝聚成一道极细、极亮的银色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手术探针,小心翼翼地、几乎是颤抖地探向那涟漪刚刚消失的屏障点!
她的呼吸都屏住了,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龙威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似乎都被这惊人的发现暂时压制了。
“芬恩!稳定药剂!最高浓度!快!”莉娅的声音紧绷得像要断裂的弓弦。
“啊?哦!好!马上!”芬恩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翻找着最珍贵的稳定药剂小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莱恩的琥珀色兽瞳也死死盯住了那只麦秆小鸟。他伏低了身体,鼻翼翕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喉咙里发出连续不断的、困惑又极度好奇的“呼噜”声。那上面散发出的气息……混杂着凯的味道,土地的味道,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的野兽本能感到莫名亲切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石头。
铁砧沉重的身躯微微调整了方向,头盔转向艾拉囚笼的方向。他眼缝中的蓝绿色灵魂之火,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好奇般的摇曳波动,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无声地“注视”着那只引发异变的草编小鸟。
艾拉被这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吓住了,小手紧紧攥着那只小鸟,贴在屏障上一动不敢动,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哥哥……小鸟……它怎么了?”
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安抚妹妹:“没事,艾拉!别怕!莉娅姐姐在……在看小鸟呢!它可能……可能只是睡醒了?”他紧张地盯着莉娅指尖那道凝聚的星光丝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莉娅的指尖距离屏障那处涟漪点只剩毫厘。她的紫眸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流转的屏障能量结构和那只平凡无奇的麦秆小鸟。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
那土黄色的微光……温暖、坚韧、带着大地的脉动……与构成这屏障的、冰冷精密的星辰魔法能量截然不同,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天然的中和与渗透特性?
那根带有深褐色斑点的麦秆……那深褐色斑点的麦秆,瞬间爆发出明亮而稳定的土黄色光芒!那光芒温暖而坚韧,如同大地深处涌动的熔岩,又像黎明时分穿透黑暗的第一缕阳光!
与此同时,被金液覆盖的屏障接触点,在土黄色光芒的照耀下,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
嗤——!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响起!
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剧烈扭曲闪烁着能量的缺口,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破洞,赫然出现在坚不可摧的魔法屏障上!
缺口内部,艾拉所在囚笼的气息,带着温暖而真实的生命感,瞬间涌出!
“成功了!”芬恩失声惊呼,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莱恩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低吼。
铁砧头盔内的灵魂之火猛地蹿高,光芒大盛!
艾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小嘴微张,愣愣地看着屏障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扭曲的“洞”,又看看手中那只散发着温暖黄光的小鸟,最后,目光落在屏障外哥哥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庞上。
“哥……哥哥?”她怯生生地、带着巨大希望地呼唤。
凯猛地睁开眼,看到那个缺口,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将手伸进去!
“别动!”莉娅的厉喝如同冰水浇头,“缺口太小!不稳定!能量在剧烈对冲!强行接触会被空间乱流撕碎!等我稳固它!”
她指尖的星光丝线瞬间变得繁复无比,无数细小的符文在丝线上流淌,如同编织一张银色的蛛网,小心翼翼地覆盖向那个扭曲的缺口边缘,试图稳定其边界。
希望的光芒,终于穿透了绝望的水晶囚笼,在那只散发着温暖土黄色光芒的麦秆小鸟周围,照亮了一方狭窄却无比珍贵的天地。深渊的低吼在脚下持续,水晶迷宫的光影无声流转,将这惊心动魄的重逢之泪,映照得既温暖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