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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谙班勃极烈谕都统宗翰**
**受书人:** 大金国都统、国论移赉勃极烈、西路军统帅 完颜宗翰(粘罕)
**发出人:** 大金国谙班勃极烈 吴乞买
**地点:** 上京会宁府 (代行监国事)
**时间:** 天辅七年 八月十三日 秋 吉日
**正文:
长生天震怒,星斗陨落!吾兄,英明神武、开疆拓土、肇基大金之皇帝陛下,完颜阿骨打,已于昨日夜半龙驭上宾!山河同泣,举国共哀!此诚我大金子民肝胆俱裂、乾坤倒悬之时!
粘罕贤侄:
汝乃吾兄皇子,国之干城,开国元勋,功勋彪炳史册。此噩耗如晴天霹雳,吾知汝心中之恸,必如刀绞。吾兄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此乃我大金万古未有之巨恸!吾,以吾兄所立谙班勃极烈之身,暂摄国事,心乱如麻,悲恸欲绝!
兹有要务,亟待贤侄速行:
1. 河西祭奠,军心所系:
*令汝即刻晓谕**河西诸路(西宁州、凉州府、甘州府等)驻守将军并全体将士,于各军镇、关隘就地设立先帝灵堂!
*所有将士,皆需披麻戴孝,斋戒三日!务必极尽哀荣,彰显将士对先帝之赤胆忠心**!
* 严令诸将:祭奠期间,务必恪尽职守,谨守防区,枕戈待旦,绝不可因哀思而懈怠武备,予西夏残部或宋人丝毫可乘之隙!河西乃吾兄心血所铸之疆土,不容有失!此为先帝在天之灵最欲见之忠勇!
2. 星夜兼程,返京奔丧:
* 河西祭奠事宜安排妥当后,汝,完颜宗翰,身为先帝之子、国之重臣、西路统帅,须即刻轻装简从,星夜兼程,速返上京会宁府!
* 国不可一日无主!先帝骤崩,神器虚悬,新汗推举,乃国本所系,迫在眉睫!此等关乎大金万世基业之头等大事,非汝此等股肱重臣、宗室栋梁亲临共议不可!宗室亲王、诸勃极烈、文武重臣,皆翘首以盼汝归,共扶危局!
粘罕贤侄:
汝坐镇河西,统帅虎狼之师,威名震慑诸夏,实乃国之柱石,大金之利刃!值此乾坤板荡之秋,汝之忠勇,汝之威望,汝承继吾兄遗志之决心,乃凝聚宗室、安定朝野之砥柱!推举新汗,非仅议定继统之人,更需定鼎国策,承吾兄未竟之鸿图!此等重任,舍汝此等英杰,何人可担?
河西军务,可暂委汝之副帅 完颜希尹并诸路得力守将,依吾兄既定方略谨慎行事。务必确保军心稳固如磐石,防线森严似铁壁!河西安,则大金西陲安;西陲安,则吾等方可聚心凝力,于上京定鼎乾坤,告慰吾兄在天之灵!
望贤侄体察此情之急迫,以国事、家事(指阿骨打家族及完颜宗室之事)为重,速速启程!上京路遥,关山阻隔,万望珍摄!吾与众宗亲勋贵,于吾兄灵前焚香祷祝,静候贤侄归来,共商大计,以续吾兄开创之煌煌伟业!
**大金国运,宗室存续,系于此刻!贤侄速归!**
*谙班勃极烈 吴乞买 (亲笔\/印)
*盖:谙班勃极烈
八月十三日
文书末端,朱砂标注“八百里加急飞递”,火漆封印)
冰冷的信纸,如同北地最刺骨的寒铁,紧紧攥在完颜宗翰的手中。那枚象征谙班勃极烈权柄的朱砂印玺,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团凝固的、嘲讽的鲜血。
“长生天震怒,星斗陨落……龙驭上宾……”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宗翰的脑海。父汗……那个如山岳般伟岸、如雄鹰般锐利的父汗……那个月余前还在肃州城头,拍着他的肩膀,将灭夏重托交付于他,眼中燃烧着期许与信任的父汗……竟然……竟然在归途的部堵泺行宫,溘然长逝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宗翰。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父汗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凉州阅兵时的欣慰笑容,肃州前线眺望黑水城时的遗憾与嘱托,还有那沉甸甸拍在肩上的分量……这一切,竟已成绝响?他才刚刚离开河西,还未回到他一手创建的上京!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悲恸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宗翰。那是父亲!是带领女真一族从白山黑水间杀出血路、开创不世基业的英雄!是给予他信任、权力和施展抱负舞台的君王!他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呜咽,眼眶瞬间赤红,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
然而,悲痛还未完全释放,一股更加强烈的、冰冷的憋屈和不甘,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瞬间冻结了泪水。
**父汗刚刚从自己这里离开啊!**
他完颜宗翰,殚精竭虑,将父汗巡视的河西诸路,打造成了欣欣向荣、军容鼎盛的样板!他向父汗展示了,他不止是能征善战的统帅,更是能治理一方的能臣!他得到了父汗前所未有的肯定和期许!灭夏大业,仿佛触手可及!他正踌躇满志,准备用更大的功勋,为争夺那至高之位积累无可辩驳的资本!
**可是,父汗死了!**
死在了回京的路上,死在了他精心准备的舞台落幕之后!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展示,仿佛都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笑话!上天连让他巩固胜利果实、积蓄力量的时间都不给!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吴乞买那看似悲痛、实则滴水不漏的书信上:
“**国不可一日无主……新汗推举,乃国本所系,迫在眉睫……非汝此等股肱重臣、宗室栋梁亲临共议不可!**”
“**速返上京!**”
“**河西安,则大金西陲安;西陲安,则吾等方可聚心凝力,于上京定鼎乾坤!**”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宗翰最敏感的神经上。**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吴乞买这封信,写得冠冕堂皇,情深意切,把国事、家事、父汗遗志的大旗举得高高的。要求他立刻回京参与推举新汗,这要求天经地义,他宗翰身为皇子、统帅,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信中反复强调河西的重要性,让他委任希尹等人,表面是信任,实则是在提醒他:**你根基在河西,上京不是你的主场!**
宗翰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吴乞买太从容了!太自信了!这份从容和自信,来自于他**谙班勃极烈**的法定继承地位,来自于他多年在上京经营的人脉,来自于他对各部族首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份从容,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宗翰喘不过气。
**差距!这就是他和吴乞买之间最致命的差距——时间!**
他宗翰,战功赫赫,威震诸国,这毋庸置疑。但在上京城内,在那盘根错节的宗室勋贵、勃极烈议政体系里,在那些习惯了吴乞买主持日常国政的部族首领心中,他的根基远不如吴乞买深厚。他的威望,更多是战场上的凶名,而非庙堂中的定力。
“**如果再给我几年……哪怕一年!**” 宗翰的心在滴血。只要父汗还在,他就能以河西为根基,不断输送利益,拉拢更多的部族首领,培植更多的朝堂势力。他有信心,凭借开疆拓土的盖世功勋和源源不断的河西财富,他绝对能在上京形成压倒性的支持力量!到时候,即便吴乞买是谙班勃极烈,也未必能稳坐汗位!
可是……没有如果了!父汗骤然离世,将他所有的布局、所有的野望,都生生掐断在萌芽状态!吴乞买用一封看似哀伤实则暗藏杀机的“催命符”,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对他宗翰而言却万劫不复的时机!
**不甘!**
**愤恨!**
这股滔天的怒火,比失去父汗的悲痛更加灼热,更加狂暴!它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烧得他双目赤红如血!他不甘心就这样认输!不甘心自己浴血搏杀打下的功业,最终却要拱手看着吴乞买坐上那个位置!不甘心父汗灭夏的遗志,可能因权力更迭而搁浅!他恨!恨长生天为何如此不公!恨吴乞买为何如此好运!恨自己为何就差这最后一步!
所有的悲痛、憋屈、不甘、愤恨,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咆哮、沸腾!再也无法抑制!
“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狂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最后的悲鸣,猛然从中兴府(原兴庆府)完颜宗翰的行辕深处爆发出来!这吼声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震得庭院中的亲兵侍卫们脸色煞白,心惊胆战!
紧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
宗翰猛地弯下腰,一口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殷红的血珠溅满了手中那封吴乞买的书信,溅落在他华贵的王袍前襟,也星星点点地洒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盛开在绝望深渊中的彼岸花。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撑住桌案,才勉强没有倒下。他低着头,急促地喘息着,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滴落,在那封染血的“催命符”上,晕开一片更加刺目的暗红。
偌大的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宗翰粗重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那封来自上京的、宣告一个时代终结和另一个时代开启的书信,静静地躺在他脚下的血泊之中,仿佛也沾满了这位枭雄壮志未酬的悲凉与不甘。
他知道,这一口鲜血喷出,不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他问鼎最高权力的**野望,在这一刻,被吴乞买这封阳谋之信,彻底击碎了**。他必须回去,像一个“忠臣孝子”那样,去参与那场结果几乎已经注定的推举。而属于他完颜宗翰的时代,似乎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看到了落幕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