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忙忙碌碌之中,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年关的气息,再次席卷了登州。就在这岁末的喧嚣里,千里之外的汴梁,宋江几人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得了招安。只是这份迟来的恩典,早已变了味道。梁山泊声势大减,少了一多半精兵强将,如同猛虎被拔了利齿獠牙,在朝廷眼中价值大跌,自然不受待见。最终,宋江得了个不咸不淡的“庐州宣抚使”虚衔,打发去了江淮之地。花荣、孔明、孔亮、李逵、宋清等铁杆兄弟,更是被拆得七零八落,分别派往天南地北担任“都尉”之类的闲职或低级武官,彻底天各一方,再难聚首。曾经叱咤风云的梁山泊,就此烟消云散,只余下几声不甘的叹息消散在寒风中。
消息传到登州时,杨靖正在军情参谋司那间灯火通明、挂满地图的密室中。他刚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听完老丁的简短汇报,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那神情,与其说是惊讶或感慨,不如说是一种早已预见的尘埃落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面前那份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辽东局势图,仿佛宋江的结局,不过是棋局一角早已被吃掉的弃子,不值得浪费更多心神。
“将军,这是今日汇总的紧要消息。”小五的声音低沉平稳,将另一份更薄的密报递上。他的身影总是隐在烛光阴影的边缘,如同他掌控的那张无形的情报巨网。
杨靖接过,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大部分是关于金国秋冬粮秣调动、辽国残部动向、以及海上倭寇零星骚扰的常规信息。直到最后一条,他的视线陡然凝住。那份玩世不恭的浅笑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专注。
密报上清晰地写着:
> **目标代号:“北客”。**
> **时间:约七日前(即将军率队离港赴梁山泊前后)。**
> **地点:登州城内及周边。**
> **描述:** 出现一名汉装女子,自称“颜氏”,姿容绝丽,罕有匹敌。其相貌特征、口音(虽刻意模仿官话,仍有细微北地腔调)、行为习惯(如畏寒程度、饮食偏好)综合分析,**高度疑似来自金国上京路或会宁府一带**。
> **活动轨迹:**
> * 初入城时,频繁出入市井茶肆、码头货栈、乃至城郊新辟的屯田村落。
> * **核心行为:** 以好奇旅人、慕名商贾等身份为掩护,**系统性地搜集关于将军您的一切信息**。重点包括:将军出身来历(尤其昌隆旧事)、治政方略(分地政策细节、商税改革)、军事动向(尤其镇海军、火器传闻)、近期重大事件(如接纳梁山部众全过程)、个人喜好、府衙日常、以及……将军府邸及亲卫情况。
> * 其询问技巧隐蔽而老练,常以攀谈、请教、甚至“仰慕英雄”的姿态切入,多通过赏钱与小贩、力夫、底层吏员等接触,信息拼图能力极强。
> **最新动态:** 三日前,自北边(疑为辽东或金国控制区方向)抵达一支约十人商队,携带皮货、山参,入住同一家“昌隆客栈”,与“颜氏”汇合。商队成员皆精壮,步伐沉稳,目光警觉,虽作行商打扮,但**举止间有行伍约束痕迹**,疑似护卫。双方接触自然,显系同伙。
> **综合研判:** “颜氏”身份绝非寻常,其背后指向金国高层可能性极大(**“金国贵人”标记**)。其行为模式,远超普通细作范畴,带有强烈目的性和针对性渗透色彩。其抵达时间点与将军离港高度重合,恐非巧合。
> **备注:** 已令“暗桩”严密监控昌隆客栈及目标一行所有动向,暂未惊动。其目的尚在深挖中。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杨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条情报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着思虑的漩涡。那份关于宋江招安消息的淡漠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嗅到特殊猎物气息时的警觉与……一丝玩味。
“哦?”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小五和一旁神色凝重的老丁,嘴角再次扬起,这一次,却带着冰刃般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嘲讽,“金国贵人?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小小的登州城,费尽心机打听一个‘宋国镇守将军’的鸡毛蒜皮?”
他站起身,踱步到悬挂的巨大辽东地图前,目光落在标志着金国核心区域的“会宁府”上,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
“查我分地,问我对民,探我军备,连我府上几个亲兵都想知道……呵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这架势,倒不像要派兵来打,更像是……”
他猛地转身,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眼神锐利得似乎能穿透墙壁,直刺昌隆客栈的方向:
“**这是要使美人计?还是想看看,我这颗‘钉子’,到底值不值得他们下本钱来拔,或者……来收买?**”
“美人计”三个字被他咬得清晰而玩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金国贵女亲自下场,深入敌境,刺探虚实,这手笔不可谓不大。但其目标如此明确地锁定自己,其行为如此系统性地搜集情报,其背后所图,绝不仅仅是床笫之间的算计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杨靖个人的战略评估!金国高层,已经开始将他视为一个必须认真对待、需要深入了解甚至可能尝试拉拢或铲除的关键变量了!
“有意思。”杨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那是棋逢对手时才有的神采,“告诉小五,鱼饵放得够香,但也得看清楚,鱼钩后面有没有藏着倒刺。客栈那边,给我盯死了,一草一木的动静都不要放过。这位‘颜姑娘’喜欢打听,那就让她打听得‘尽兴’些,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她想知道什么,得由我们来‘告诉’她。明白吗?”
“是!将军!”小五躬身领命,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退下,去布置更精密的天罗地网。
老丁眉头紧锁:“将军,此女身份敏感,留在城中恐是祸患,是否……”
“不急。”杨靖抬手打断他,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上那片广袤而充满威胁的北方,“是祸是福,尚未可知。金人既然把眼睛送上门来,我们正好也借这双眼睛,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又能做到哪一步。传令下去,各部依计划行事,外松内紧。过年了,该热闹的热闹,该准备的准备。这位‘贵人’,就当是给咱们登州城,添的一道‘开胃小菜’吧。”
密室内,烛火摇曳。登州城沉浸在越来越浓的年味里,张灯结彩,欢声笑语。而在昌隆客栈那间最僻静的上房内,烛光同样未熄。那位风姿绰约的“颜姑娘”,正对着一面铜镜,慢条斯理地卸下精致的珠钗。镜中映出的容颜绝美,眼神却如幽深的寒泉,冷静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也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府衙的方向。她纤细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代表着北方强大部族的图腾印记。窗棂外,北风呼啸而过,带着远方雪原的气息,也带来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登州的这个年关,注定不会平静。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觥筹交错的表象之下,在暗影与烛光之间,已然拉开了序幕。杨靖的案头,那份来自金国的“问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将未知的波澜推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