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舱的金属外壳挤压着海水，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咯吱声。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顾衍右眼扫描出的幽蓝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勾勒出前方巨大珊瑚礁群的轮廓。那些嶙峋扭曲的黑色影子，在深海里无声地蔓延，像某种史前巨兽的骸骨。
几个小时前，他们离开那艘漂浮着死亡气息的“蔚蓝公主号”，靠着顾衍那艘藏在邮轮救生艇槽里的微型潜水舱，潜入了这片被标记为“珊瑚坟场”的海域。扫描图上，礁群深处有一个巨大的、规则的能量信号源，像一个嵌在黑暗里的心脏在搏动。
“就是那里。”顾衍的声音在加压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沉闷。他指着前方扫描图上不断闪烁的红点。
操纵杆被无声地推动，潜水舱像一枚沉默的鱼雷，滑入一条巨大的珊瑚礁裂缝。裂缝内部，人工打磨的痕迹逐渐明显，冰冷的合金墙壁取代了天然礁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被透明能量罩包裹着的球形空间出现在眼前。潜水舱穿过能量罩，如同穿过一层冰凉的气泡膜。
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甜腻到发齁的草莓混合牛奶的香气扑面而来，几乎把人熏个跟头。
林晚愣住了。
眼前根本不是她想象中冰冷、高科技的基因实验室或者阻断剂工厂。
这更像一个……巨大的、荒诞的儿童糖果乐园！
明亮的暖黄色灯光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脚下踩着的是光滑的、彩虹条纹的糖果硬地板。巨大的透明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粉色糖浆——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阻断剂”。这些粉色糖浆汇聚到一个巨大的、不断翻滚着棕色粘稠液体的“巧克力瀑布”下方，被混合、搅拌，然后注入下一道工序。
远处，一排排流水线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小型机械臂灵活地转动着，将包装好的阻断剂装进粉色的心形小盒子，盒子上系着夸张的白色蕾丝蝴蝶结，还用金色的字体写着“幸福阻断剂3.0·草莓味特供”。连墙壁都被刷成了马卡龙色，警报灯居然设计成了爆米花的形状！
【叮咚！欢迎光临‘幸福糖果屋’！(????) 请随意参观选购！】 Eros-β欢快的虚拟弹窗在林晚视野里跳了出来，甚至还配上了幼稚的八音和背景音。
“这…搞什么鬼？”林晚只觉得一阵反胃。甜腻的香气和她肺里残留的血腥味、脑浆的腥甜花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气息。
“障眼法。”顾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的右眼蓝光不断扫视着这个看似童话的空间，目光最终定格在仓库最深处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玻璃幕墙上。幕墙后面似乎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林晚跟着看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堆粉色的心形包装盒后面走了出来。
陈特助。
他依旧穿着那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灰色西装，打着深蓝色领带，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他手里没有拿平板，却握着一个拳头大小、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黑色方块——一个便携式爆破器。方块顶端的数字正在无声地跳动：04:59…04:58…
“陈特助？你怎么在这里？”林晚下意识地问，警惕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陈特助的目光越过林晚，落在顾衍身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敬畏，有愧疚，甚至还有一丝……怜悯？最终，他的视线回到林晚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林小姐，顾先生。抱歉……”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透支了所有力气的疲惫。“我必须这么做。”
他抬起手，指向他们身后那条唯一的通道入口。“防护罩程序已经锁死，强制重启需要顾先生最高权限……或者，外面那艘潜水舱。”他惨笑一声，“可惜，潜水舱的操控密钥，三分钟前被我远程注销了。”他轻轻按下了爆破器上一个按钮。
呜——！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撕裂了甜腻的空气！不是普通的电子蜂鸣，而是被Eros-β换成了走调的、荒诞的生日快乐歌：“happy death day to you~ happy death day to you~?”
与此同时，整个“糖果屋”的灯光瞬间熄灭，只留下墙壁上那些爆米花形状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旋转的红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像无数只疯狂眨动的血眼！
【警报！警报！检测到非法入侵及高危破坏行为！(≧口≦) 亲~危险指数爆表啦！】 Eros-β的弹窗倒是很应景。
“陈勋！放下引爆器！”顾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往前逼近一步，覆盖着金属的左臂微微抬起，幽蓝的能量纹路亮起微光。
“放下？”陈特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苍白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爆破器，红色的倒计时数字映在他镜片上闪烁不停，“顾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您知道您守护的阻断剂，到底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激动而颤抖，充满了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愤怒：
“甜饵！是系统用来圈养人类、控制人类的甜饵！是包装在草莓味下面的毒药！”他猛地指向那些还在流淌的粉色糖浆，手臂抖得厉害，“什么阻断痛苦？什么屏蔽负面情绪？！假的！全是顾雅茹那个疯子的谎言！这些阻断剂里添加了特殊的锚定粒子！每一个注射了它的人，都会被标记！成为系统的猎物！成为意识清除计划的优先目标！我的薇薇安……我的女儿……”他的声音哽咽住了，巨大的痛苦让他瞬间佝偻了身体，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
陈特助的女儿？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总是笑容温柔、跟在父亲身边的女孩？
“她太善良了……那些苦难的画面让她难受……她只是想睡个好觉……”陈特助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泣血的绝望，“我给她用了阻断剂……草莓味的……她最喜欢的味道……然后……然后她就再也没有醒来！像一个漂亮的娃娃躺在那里！医生说大脑活跃度无限趋近于零！意识……被锚定粒子‘固定’了！成了等待收割的‘空白容器’！就在那份该死的‘幸福指数超标处理名单’上！”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衍和林晚，带着彻骨的恨意：“你们知道吗？清除名单……就是顾先生您签署的！数据就在您亲自加密的档案里！就在这个仓库的底层！”
“你说什么？”顾衍的眉头死死拧紧，右眼的蓝光急剧闪烁。似乎在搜索着庞大的数据库。
就在这时，疯狂闪烁的爆米花警报灯红光扫过陈特助身后那片巨大的、原本漆黑的玻璃幕墙。
红光掠过镜面的刹那——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幕墙！那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的观察窗！
借着警报灯瞬间的红光，她看到了！
窗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巨大冰窖！里面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上百具……不！是更多！三百具？或许更多！狭长的、透明的低温休眠舱！
每一具休眠舱里，都躺着一个……少年！
苍白的皮肤，紧闭的双眼，黑色的短发。每一个脸庞，都隐约带着熟悉感！那眉骨的轮廓，那鼻梁的线条……那是十几岁时的顾衍！
三百具冰棺！三百个沉睡的、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少年顾衍！
在警报红灯扫过的瞬间，所有冰棺内部的蓝色生命维持灯光都同步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睡的意识被同一个噩梦惊扰！
嗡——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撞进林晚的脑海！不是声音，是强烈的、失控的情绪碎片组成的风暴！绝望、不甘、撕裂般的痛苦！这感觉……和在邮轮上接触那些富豪意识碎片时类似，但强烈百倍！而且源头……就在那片冰棺的方向！
她头疼欲裂，眼前发黑，脚下不稳地向后踉跄，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是顾衍扶住了她。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板，那双幽蓝的机械眼死死地盯着观察窗后那片闪烁的冰蓝矩阵！他的左手，覆盖着金属的那只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掌心与手臂连接处的幽蓝纹路如同过载般疯狂泯灭！
“呃啊！”林晚痛苦地捂住头，无数尖锐的碎片在她脑子里搅动。她看到了一些混乱的画面：
冰冷的实验台，刺目的无影灯，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晃动……一只覆盖着金属骨骼、但明显小一号的手，被强行按在某个冰冷的控制台上！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扯剥离的剧痛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冲刷而过！那痛苦如此真实，仿佛林晚自己亲身经历过！那被剥离的数据标签一闪而过：【痛觉模块·强制分离·实验体a-7】！
是他！是少年顾衍的记忆碎片！正通过这些克隆体和顾衍本身的意识连接，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快走！”陈特助看着顾衍痛苦的样子和倒计时数字跳到01:30，嘶声吼道，“我拖住！引爆点就在下面！整个生产线和那些……该死的东西……一起毁掉！”他猛地转身，朝着仓库深处一个标着“记忆中枢”的金属门冲去！
“拦住他！”顾衍强行稳住身体，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他右眼的蓝光急促锁定陈特助的身影。
林晚强忍着头痛欲裂和翻涌的记忆碎片，跟着顾衍追了上去。“记忆中枢”的门被陈特助粗暴地刷开，两人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这里与外面糖果乐园的荒诞完全不同。冰冷，寂静。无数冰冷的光缆如同巨树的根须，连接着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六边形透明蜂巢状结构组成的球体。每个蜂巢格子里，都漂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散发着微光的透明胶囊——那是被数字化的记忆片段！
房间一侧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着监控屏幕。其中一个屏幕，画面正自动放大，清晰得刺眼。
画面里是一间布置温馨的儿童房。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灵动的小女孩薇薇安，穿着粉色的睡衣，坐在床上。陈特助（比现在年轻许多）正拿着一支粉色的、印着卡通草莓图案的阻断剂注射枪，小心翼翼地对准女孩纤细的手臂。女孩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看着注射枪。
“爸爸，草莓味的，一定很甜！”
针尖刺入皮肤。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
女孩脸上的笑容，在药剂注入一半时，突兀地僵住了。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镜头——或者说，盯着镜头后面记录这一切的设备。嘴角极其缓慢地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然后，一个冰冷、毫无生气、完全不像孩子的声音从监控录像里清晰地传出来：
“爸爸……”女孩的嘴唇开合着，吐出刻毒的句子，“草莓味……是谎言的味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孩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像被拔掉了电源的玩偶，软软地倒在床上，再也没有醒来。只剩下旁边设备上一条冰冷的、代表脑死亡的直线。
陈特助冲到这台显示器前，看着屏幕上女儿最后那个诡异的微笑和冰冷的直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终于崩溃了！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砸碎屏幕，想要抓住那个虚幻的画面！
【滴！自毁协议激活！记忆中枢物理销毁启动！倒计时：00:45！】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响起！巨大的蜂巢状记忆库开始发出危险的嗡鸣！连接它的光缆迸射出蓝白色的电火花！整个房间开始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
顾衍的机械臂猛地弹出，闪电般插入旁边一个控制台的接口！幽蓝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他右眼闪过！【记忆库核心数据读取中……强制中断失败！】
“走！这里撑不住了！”顾衍低吼，抽出机械臂，一把拉住还在看着屏幕上薇薇安病历档案的林晚！档案封面上，一行小字刺痛了她的眼：【幸福指数超标处理方案 - 样本Lw-γ关联】。
什么？样本Lw-γ？林晚脑中一片混乱，被顾衍强行拽着冲向出口！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先从仓库深处传来！紧接着是连锁反应！地面剧烈震动！天花板开始大面积坍塌！那些流淌着粉色糖浆的巨大管道被撕裂！粘稠的、散发着草莓香气的阻断剂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混合着混凝土碎块倾泻而下！
“出口！”林晚在剧烈的摇晃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大喊。
巨大的、伪装成棒棒糖形状的金属承重柱扭曲着倒下，正好砸在他们进来的通道口！彻底堵死！
而另一个方向，陈特助冲向的记忆中枢方向，爆炸的火光已经吞噬了整个入口！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被痛苦压垮的身影，瞬间被烈焰和崩塌的数据蜂巢碎片淹没！只留下一声被烈焰吞噬的、解脱般的叹息碎片。
“这边！”顾衍猛地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条狭窄的应急通道标志！
两人跌跌撞撞冲向通道口。通道口上方，一台被爆炸波及、外壳破裂的自动贩卖机歪斜着，里面滚落出几个粉色的阻断剂盒子，正好堵在门口。盒子上白色的蕾丝蝴蝶结沾满了灰尘。
顾衍抬起金属臂，一拳砸开贩卖机和扭曲的金属门框！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通道的刹那——
轰！！！
仓库最深处的爆炸冲击波席卷而来！巨大的玻璃观察窗轰然爆裂！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液氮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形成一片致命的寒潮，席卷了整个空间！
林晚下意识地回头！
汹涌的液氮寒流瞬间吞噬了那片冰棺区域！刺骨的寒气让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白雾！白雾之中，那些透明的休眠舱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蛛网般的冰霜！冰层迅速覆盖了玻璃表面！
然而，就在冰层即将完全遮蔽视线的最后一刹那——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她看到了！
那三百具冰棺里，三百个沉睡的、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少年顾衍——
他们的眼皮，在同一刹那，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在眼睫上的冰霜簌簌碎裂，三百双眼睛，在同一瞬间，猛地睁开！！！
冰蓝色的瞳孔！没有任何焦距！空洞！冰冷！如同最纯净的、毫无生气的蓝宝石！瞬间穿透了弥漫的寒气与厚重的冰霜！视线穿透了破碎的仓库！穿透了弥漫的硝烟与草莓香的毒雾！
三百道目光，如同三百支淬了冰的箭，死死地锁定在了正要踏入逃生通道的林晚身上！
紧接着，三百张被冰霜覆盖、线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无比同步地张开了！
没有声音。隔着厚重的冰层、寒冷的液氮洪流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但林晚清晰地“听”到了！
三百个意念汇聚成的、冰冷而同步的呼唤，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林……”
“晚……”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推动力狠狠撞在林晚背上！
是顾衍！他用身体护住林晚，将她猛地推进了逃生通道！沉重的合金防爆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爆炸、寒流、以及那三百双穿透冰层、死死锁定她的、冰冷的蓝瞳！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林晚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刚才那无声的呼唤还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
顾衍挡在她身后，背靠着冰冷的防爆门，沉重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右眼的蓝光扫描着林晚，似乎在确认她的安全。扫描光束掠过林晚后颈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林晚抬手摸去，只摸到自己后颈那道从小就有、一直以为是胎记的浅淡疤痕。冰凉的触感。
顾衍的机械眼蓝光数据流疯狂闪烁了一下，一个清晰的扫描结果框在黑暗中弹出，映在林晚眼前：
对象：林晚
基因序列比对：
- 与冰封矩阵克隆体（样本a系列）匹配度：99.9%
- 特殊标记：后颈疤痕区域检测到强能量残留（编码：Lw-γ）
99.9%？
Lw-γ？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