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恶臭混着消毒水味儿直往鼻孔里钻,林晚的靴子踩在黏腻的污水里,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唧声。顾衍走在前面,覆盖着金属的左臂前端延伸出幽蓝的扫描光束,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切开浓稠的黑暗。几小时前,他们刚从那个埋着初代主机的大脑坟场里爬出来,神经末端还残留着被万千意识窥视的寒意。顾衍手臂上闪烁的【LA-37 销毁指令】烙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里。
“γ计划的供能缺口很大。”顾衍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没有起伏,“集中营的情绪抽取效率不够。黑市…是它的延伸,一个自发形成的‘痛感交易所’。”
“交易所?”林晚的声音有点哑,仓库里那三百双睁开的冰蓝眼睛和地底“Lw-γ”大脑投射的童年记忆碎片,还在她脑子里搅动,“买卖什么?绝望还是创伤?”
“买卖感觉本身。”顾衍的扫描光束定格在前方一道锈迹斑斑、布满怪异涂鸦的铁门上。门上歪歪扭扭喷着荧光漆的标语:【新鲜痛感,硬通货!量大从优!】“痛苦,恐惧,比快乐稳定,更容易量化。尤其是…纯粹的肉体痛苦。”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声浪和刺眼的光线海啸般涌了出来!震耳欲聋的电子摇滚乐,疯狂闪烁的霓虹灯,还有……空气中弥漫的,一种甜腻到发腥、混合着血腥、汗水和消毒水的诡异气味。
林晚下意识地眯起眼。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由废弃地下车站改造的空间。高耸的穹顶垂下无数纠缠的线缆和管道,闪烁着五颜六色的跑马灯。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像斗兽场,周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的衣着五花八门,有穿着破烂囚服般制服的d级人员,也有裹着昂贵皮毛、戴着全息面罩、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富豪。他们脸上的表情更是天差地别,饥饿、麻木、狂热、扭曲的兴奋……
平台上,一个瘦骨嶙峋、穿着印有流泪表情包d级制服的男人被两个穿着黑色皮衣的打手按着跪在地上。他的一条手臂被死死压在平台上,小臂上方的皮肤一片可怕的焦黑,像是被烙铁烫过,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和肉焦味。男人疼得浑身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眼球暴突,口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淌下。
一个穿着亮片西装、油头粉面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声音亢奋得变形:“三级烧伤!新鲜出炉!神经痛感峰值稳定!持续时间——保底一分钟!起拍价——三天标准营养膏!或等价止痛凝胶!加价开始!”
“三天半!”一个d级人员立刻嘶吼着举手,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绝望。
“四天!”另一个声音更尖利。
“五天!外加一管次级镇痛剂!”一个裹着皮草的女人懒洋洋地举起戴着宝石戒指的手,面罩下的眼睛闪着猎奇的光。
【叮咚!检测到高价值痛觉商品!(????) 本系统贴心推荐‘创伤美学滤镜’,让痛苦更艺术!】 Eros-β的弹窗不合时宜地蹦出来,背景是粉色的泡泡。
“他们在拍卖他的痛?”林晚胃里一阵翻搅,血腥味直冲喉咙,“就为了……几块吃的?!”
“口粮,药品,在黑市里就是命。”顾衍的声音冰冷,右眼的蓝光扫过人群,“纯粹的肉体痛苦,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最‘干净’、最‘保值’的货币。”
平台上的男人手臂又被按在了一块烧红的金属板上!“滋啦——!”令人牙酸的烤肉声和男人瞬间拔高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新鲜的白烟冒起。主持人更兴奋了:“追加三十秒!峰值更高!现在总时长一分半!继续!”
人群爆发出更狂热的竞价声。
林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扫向平台侧面延伸出去的阴暗区域。那里像一个个小隔间,挂着脏兮兮的布帘。一些隔间门口排着队。她看到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富豪,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像老式录像带一样的黑色方块递给隔间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摊主。摊主旁边,一台老旧的投影仪嗡嗡作响,模糊地播放着一些快速闪过的、充满惊恐和愤怒的画面碎片——似乎是一个小男孩被锁在黑暗衣柜里的记忆片段。
富豪接过摊主递来的一个小巧的银色装置,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笑容。他迫不及待地将装置贴在太阳穴上,闭上眼睛,身体愉悦地颤抖起来,仿佛在品味什么无上美味。
“那是什么?”林晚皱眉问道。
“记忆。”顾衍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隔间,“负面情绪的记忆片段。恐惧,背叛,屈辱……对某些人来说,是比肉体痛苦更高级的‘享受品’,也是更昂贵的‘服务费’。”
“服务费?”
“比如,‘购买’一场谋杀。”顾衍的机械眼锁定了远处另一个隔间。隔间前的屏幕上,一行猩红的字在滚动:【特别定制:仇敌濒死记忆同步(需提供目标生物信息),起拍价:一段刻骨铭心的童年创伤记忆】。
林晚感到一阵恶寒。这个光怪陆离的地下世界,将人类最基础的情感和痛苦扭曲成了赤裸裸的交易品。
就在这时,人群的边缘突然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几个d级人员,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些记忆隔间冲去。
是赵漫!
她的状态比林晚在邮轮上见到时更差了。头发凌乱,眼圈深得像被人打过,身上那件昂贵的套装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和污渍。最刺眼的是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臂,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刀割的细线,烟头烫的圆疤,还有几道新鲜的、红肿的擦伤。她眼神涣散,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直冲向挂着“记忆典当”破旧木牌的隔间。
“赵漫!”林晚一惊,下意识想上前。
顾衍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拦住了她。“别动!这里有集中营的高阶守卫伪装!”
果然,林晚看到几个看似在闲逛的彪形大汉,目光锐利地扫向了赵漫的方向,手按在了鼓鼓囊囊的腰间。
赵漫一头撞进那个记忆典当铺。隔间很小,只有一个带着呼吸面罩、看不清脸的男人坐在一张油腻的木桌后面,桌上放着一台老旧的录像机和一个小小的、镶嵌着齿轮和宝石的青铜怀表。
“我要典当!”赵漫的声音嘶哑急促,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最高价值!我要最高价值的东西!”
面罩后面传来沉闷嘶哑的声音:“货?”
赵漫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和挣扎。她颤抖着拿起桌上的两个电极片,用力摁在自己的两边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记忆……我最珍贵的记忆。”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妈妈……她最后……”
嗡——
桌子上的老式录像机突然自动启动,发出沙沙的噪音。一道模糊的、摇晃的全息影像投射在狭小的隔间里。
镜头晃动,是一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阳光惨白。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得脱形的中年女人,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插满了管子。那是赵漫的妈妈。
镜头推进,是赵漫自己年轻几岁的脸。她紧紧握着母亲枯槁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俯下身,嘴唇贴着母亲冰凉的耳朵,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
“妈……别怕……我在……不怕……”
病床上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点浑浊的眼睛。她的嘴唇费力地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声。但那浑浊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光芒落在了赵漫脸上,带着无尽的不舍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安抚笑意。然后,那点光彻底熄灭了。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妈——!”全息影像里,年轻的赵漫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隔间里,现实中的赵漫紧闭着眼,泪水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隔间外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了,只剩下录像机沙沙的噪音和影像里那绝望的哭喊在回荡。
面罩男人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伸出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拿起了桌上那个古老的青铜怀表。他将怀表悬在赵漫头顶上方那颗小小的、记录着母亲临终画面的记忆水晶投射点上方。
咔哒。
怀表的表盖被轻轻打开。没有表盘,只有一片深邃的、旋转的黑暗旋涡。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瞬间产生!那投射出的、包含着赵漫母亲最后眼神和赵漫绝望哭喊的全息光束,像被黑洞捕捉的光线,扭曲着,尖叫着(并非真实声音,而是林晚感觉到的意识层面的尖锐鸣响),被疯狂地吸向怀表中心的黑暗旋涡!
“呃啊——!”赵漫发出一声短促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的痛哼,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光束被彻底吞噬。怀表盖“啪”地一声合拢。录像机沙沙的噪音瞬间停止。隔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赵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那双眼睛里,巨大的悲痛和绝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
面罩男人将一个小小的、数据芯片抛在桌上。“你要的。”他嘶哑地说,“集中营核心区,通风管道全息地图。最隐蔽的入口。”
赵漫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块芯片。就在她的手碰到冰凉芯片的瞬间——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就在刚才那一秒,在昏暗闪烁的霓虹灯光下,她清晰地看到,赵漫伸出去的手指……变得透明了零点几秒!仿佛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虽然瞬间恢复了正常,但那绝对不是错觉!
赵漫似乎毫无所觉,她把芯片紧紧攥在手心,脸上空洞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焦急。“地图…对了…地图…我要去救…救…”她张着嘴,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重要的名字,一个她拼上一切也要去救的人的名字。她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茫然。“我要去救……谁?”她的手紧紧攥着芯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眼神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救谁啊?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她猛地冲出隔间,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开人群,差点撞到站在不远处的顾衍身上。她抬起空洞茫然的眼睛看着顾衍,张了张嘴,又皱紧眉头,似乎在辨认一个陌生人:“你…你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叫出来,只是困惑地摇摇头,攥紧手里的芯片,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消失在混乱的人流里,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救…救人…救谁…”
顾衍的眉头拧成了死结。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赵漫典当的不仅仅是记忆!她把自己存在的锚点都典当掉了!那个她要救的人,是她此刻存在的全部意义!
“那怀表……”林晚的声音带着寒意。
“记忆黑洞。”顾衍的机械眼蓝光锐利地锁定了那个正要收起怀表的面罩男人,声音冷得像冰,“直接湮灭,不可逆转。顾雅茹真是收集到了些不得了的技术。”
就在这时,林晚的目光被隔间角落一个没关严实的暗柜门吸引了。柜门缝隙里,隐约露出一个盒子的一角。那盒子……她太熟悉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但材质和顾衍那个装着销毁令碎片的盒子一模一样!而这个黑盒子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标签,上面是用钢笔写下的、冷峻而熟悉的字迹:
顾衍 - 七岁生日 - 记忆片段
林晚脑海中瞬间闪过地底主机泄露出的、少年顾衍被剥离痛觉的冰冷画面!他的记忆……也被典当在了这里?!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直冲头顶!林晚猛地抓起旁边摊位上用来展示痛感的一个玻璃罐——里面翻涌着岩浆般刺目的红光,标签写着【三级烧伤(持续中)】!
“喂!那是高价样品……”摊主惊叫。
林晚根本不理,她将玻璃罐狠狠砸向那个暗柜门!玻璃罐碎裂!里面翻涌的、代表极致痛苦的灼热红光能量流,如同失控的岩浆,轰然喷溅出来!
滋滋滋——!!!
红光能量流并没有灼烧实物,反而像找到了导体,疯狂地涌向那个敞开的暗柜门,涌向里面堆放的记忆录像带和那个贴着顾衍标签的黑盒子!更涌向旁边连接着的、负责展示拍卖信息的巨大中央霓虹灯屏!
嗡!!!
整个黑市的光线猛地一暗!紧接着,那块巨大的霓虹灯屏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屏幕上的拍卖信息、滚动标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由猩红光线构成的、冰冷而耀眼的LoGo,像烙印一样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顾氏集团 cItIc GRoUp
整个喧嚣的黑市,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所有人都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巨大的、代表着财富和权力的标志,出现在这个最肮脏、最扭曲的痛感交易所上空!
“顾氏?!” “是顾家的标志!” “他们…是黑市的老板?!” 惊疑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炸开!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黑暗,林晚猛地冲向那个记忆典当铺!那个面罩男人正想收起顾衍的记忆黑盒!
嘭!
林晚的速度快如猎豹,一脚狠狠踹在男人的胸口!男人闷哼一声撞在墙上!林晚一把抓住那个冰冷的黑盒子!
几乎同时,顾衍覆盖着金属的左臂猛地插入旁边连接着大量线缆的墙壁接口!幽蓝的数据流如同瀑布在他右眼疯狂冲刷!【记忆污染数据流截取中…】
混乱中,隔间角落里那台老旧录像机因为刚才的能量冲击,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自动播放起一段残留的、未被彻底销毁的影像碎片!画面极其模糊,雪花点严重,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场景——
是顾氏集团那个冰冷的顶层办公室!顾雅茹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的,正是那个吞噬记忆的青铜怀表!而怀表金色的底座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仿佛凝固着血丝的琥珀色晶体!
画面里,顾雅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从怀表底座上取下那颗晶体,放进一个特制的容器里。容器的标签一闪而过:
【Lw-γ 特异性生育创伤记忆载体 - 高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