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贵子絮絮叨叨的讲述中,贤妃逐渐明白了当年被皇帝隐瞒下来的事实。
秦瑞楚的母亲,是先丞相的嫡妻。
如今的丞相花大人,是通过科举选拔上来的平民。而前朝的丞相们都出自于太后的母族——也就是豫州卢氏。
当年太子登基以后,认为这些京城世家官官相护,关系错综复杂,不利于自己的统治。
于是他不顾众人反对,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强迫一些深得先皇器重的大臣们告老还乡,不准他们再参政。
而其中,最为反对的便是先丞相。
他认为新皇上任,不应该摒弃曾经这些有功绩在身的老臣,而是要重用他们,协助陛下一同处理政务。
为了老臣们的归属问题,先丞相和皇帝在朝廷上大闹了好几场,每次都是不欢而散,留下其他人在殿内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为了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后提议让陛下带着众人一同去草原北巡,换换心情。
然而不幸就此发生了。
先丞相的嫡妻是一品诰命夫人,大家都称呼她为淑夫人。她是武将家的女儿,从小会射箭会骑马,是位不可多得的女豪杰。
来到草原以后,自然要进行一场狩猎比赛。
年轻气盛的皇帝想要证明自己的威风,于是悄悄离开了禁军的看守范围,独自前往草原深处狩猎,却不想突然遇上了外出捕食的狼群。
他匆忙之中,不小心带着自己的马摔进了附近的深坑里,伤得不轻,没有力气再起身。
饿狼们逐渐围绕过来,想要把这一人一马直接分食下肚。
结果,就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淑夫人犹如天降,骑着马飞奔到深坑旁,长手一伸,就把皇帝从狼群里救了出来。
受伤的男子坐在淑夫人的身后,逐渐远离了危险。
他愣愣地看着这位救命恩人的侧脸,只觉得心跳加速,一股不可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见钟情。
回到营地以后,皇帝就开始了他的计划。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只不过先丞相可不是他的朋友,而是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敌人。
所以皇帝精心布置了一场针对先丞相的计谋,发誓要抱得美人归,让淑夫人成为他后宫里的一员。
他先是下令让先丞相收拾行李,随军南巡;而后命人在天高地远的江南,直接把先丞相一刀抹喉,尸体扔进海里,决不能带回京城。
等到属下传信复命,表示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以后,皇帝又假借太后的旨意,把淑夫人骗进了宫。
那一晚,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淑夫人就这样留在了宫里,直到最后香消玉殒。
贤妃听完,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进的宫?”
小贵子说出了一个时间。
贤妃沉吟片刻,那不正是自己参加选秀、刚刚进宫的日子?
哼,也难为了他皇帝居然如此有心机,把当年参与了谋害先丞相的人全部杀了个干净,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贤妃咬紧牙关,只觉得恶心不已。
她端起茶盏,用清苦的茶水压住喉咙里的不适,才开口道:“你说得很好,只不过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小贵子深深地叩首道:“请贤妃娘娘吧,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本宫听说……五皇子秦瑞楚并非皇帝的亲生血脉。但是论时间,本宫比淑夫人迟了许久才进宫,为何她诞下子嗣在后,孩子却也不是陛下的种?”
她这话问得犀利,小贵子想了想,回答道:“奴才记得,淑夫人自从进宫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不给陛下好脸色。”
“她始终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夫君,总想找机会逃出去,找到先丞相的尸体,把人带回豫州故乡,落地安葬。”
“所以淑夫人一直苦苦向外寻求帮助,却始终不得如愿。”
听了这话,贤妃冷笑一声道:“是啊,依照陛下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她寻觅良机,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呢。”
小贵子跟着讪笑了几下,继续道:“陛下狠狠打击了卢氏一族,将他们赶回了豫州。”
“然而淑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还期盼着夫家的人能够来救自己,所以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自杀,直到后来被其他妃嫔陷害,与侍卫……”
贤妃了然,示意他接着说。
小贵子道:“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陛下并没有惩罚淑夫人,反而杖毙了那几个挑事的妃嫔,把事情压了下去。”
这件事贤妃倒是有点印象。
只不过当时她的位分还很低,以为只是女子之间争风吃醋,惹了皇帝恼火,才丢了性命,并没有往淑夫人身上多想。
“后来五皇子出生时,淑夫人难产而亡,临死之前,她用自己全部的银钱贿赂产婆,让她告诉陛下,五皇子是早产儿,并非与侍卫的苟合之物。”
“加上五皇子不像其他的孩子那般强壮,陛下便相信了产婆的话,留了五皇子一命。”
真相大白。
贤妃回想起秦瑞楚的容貌,与淑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唯独眉眼更深邃些,却也不像皇帝。
呵,看来陛下还真是个痴情人,面对五皇子那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外表,也能不顾众臣反对,将他硬生生捧上太子宝座。
贤妃紧紧握住茶盏,极力忍耐住自己的怒意,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她已经掌握了重要的证据,如今还差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公布秦瑞楚的身世,帮瑞王抢回东宫宝座。
然而此刻她没什么头绪,只能重新睁开双眼,看了看地上的小贵子,问道:“都说完了?”
小贵子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您了。”
他的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从容,干瘪的身躯匍匐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又可怜。
贤妃明白了他的想法,转过头,不忍心再看这个年迈的太监。
她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书架旁,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然后回到小贵子身边,把药递了过去。
贤妃低声道:“这瓶砒霜里,加了些大麻和曼陀罗,能够让你走得安详些,不会那么痛苦。”
小贵子接过毒药,露出释然的笑容:“多谢贤妃娘娘。”
他将瓷瓶里的药水一饮而尽,跪在地上,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
大殿内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窗外轻微的风声,悄然拂过屋檐,引起树叶沙沙作响。
贤妃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小贵子已经快要力竭,虚弱地躺倒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用余光看了贤妃一眼,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几个字:“奴才名叫……”
“张思齐……”
这是他进宫之前的名字,也是他作为男人时的名字。
后来随着大太监手起刀落,“小贵子”这三个字便从此伴随了他的一生,直到此刻,才算是无疾而终,尘埃落定。
年迈的张思齐闭上了眼睛。
贤妃绕过他的尸体,来到殿外,对宫女吩咐道:“帮他收拾收拾,找个风水好的地方下葬。”
“还要记得立个碑,就写‘张思齐之墓’,其他的就不用写了,让他安心地去吧。”
宫女恭敬道:“是。”
贤妃抬起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只觉得物伤其类,让人在大热天都感到心如死灰。
她和小贵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这个宫里,除了皇帝,每个人都活得身不由己。
所以她的瑞王必须登上皇位,将一切阻挡在身前的人统统撕扯下来。
想到这儿,贤妃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她转身离开了前殿,往太后的慈宁宫走去。
————
王府内。
夏日炎热,苏青青困倦地躺在凉席上打瞌睡,小兰站在一旁,给自家主子扇着风。
案桌上摆着冰凉的酸梅汤,诱人的酸甜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院墙外传来蝉鸣,苏青青叹了一口气,从小兰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有些烦闷道:“这该死的古代,连个空调都没有。”
小兰茫然道:“空调?空调是什么?”
苏青青端起酸梅汤,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觉得通体舒畅,才回答道:“没事,我说梦话呢。”
“哦。”
小兰看了看碗里还冒着冷气的饮品,皱起了眉毛,不由得劝道:“主子,您如今怀有身孕,还是应该少吃些生冷的东西。”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自家主子好像越来越喜欢吃酸的东西了。
苏青青满足地放下碗,笑道:“吃不了多少,一碗酸梅汤而已,没关系的。”
小兰忍不住道:“主子,您一直吃酸,怀的不会是个小世子吧?要不要吃些辣的中和一下,避免外人看出端倪?”
俗话说,酸儿辣女。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之谈,如果孕妇爱吃酸食,那么胎儿就是个男孩;如果孕妇爱吃辣食,那么胎儿则是个女孩。
由于王妃落胎在先,小兰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心,既要担心自家主子的健康,又要防备外人的陷害。
苏青青明白她的心情,安抚道:孩子的事情全凭天定,不必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的做法。”
“这才怀多久啊,说不定过两个月我就喜欢吃辣了呢。”
自己不仅有王爷的宠爱,有皇后和四公主的庇护,还有土谢图汗的祝福,不会让有心之人得逞的。
她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为了避人耳目,而故意改变自己的口味,强迫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岂不是活得太委屈了些!
更何况,话虽是这么讲,但是苏青青作为一个接受过生理教育的现代人,知道胎儿的性别是由父亲决定的。
也就是说,秦瑞轩才是那个“做主”的人。
既然如此,她何必自寻苦恼,刻意去迎合古代想法,试图改变孩子的性别呢?
而且“酸儿辣女”的这个说法,其实没有太大的科学依据。
无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她都会疼爱有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就在这时,小莲进来禀报道:“主子,冰泰尔格格来访。”
“这么快?”
苏青青从凉席上起身,接过小兰递来的外衫,披在肩上:“走吧,去门口接一下格格。”
来到王府前厅,冰泰尔格格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正百无聊赖地端着茶盏,研究上面的雕花。
她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了苏青青,立刻站起身来,笑道:“苏夫人,我来赴约了!”
格格身边的婢女连忙提示道:“您叫错了,苏主子现在是庶妃。”
冰泰尔立刻改口道:“对不起,苏庶妃……嘶,有点拗口啊。”
苏青青走上前,笑着行礼道:“妾身见过格格。如果格格不嫌弃的话,就和四公主殿下一样,直接称呼妾身的名字吧。”
听了这话,冰泰尔立刻喜笑颜开道:“真的吗?那以后咱们两个就是朋友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称呼格格二字。”
苏青青从小兰手里接过扇子,笑道:“走吧,妾身带您去院子里休息一下,晚上咱们吃火锅。”
几人顺着长廊往后院走去。
只不过,她们刚要绕过小花园,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娇笑,渐渐地越靠越近。
苏青青抬眼看过去,发现是两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想必这两位就是玉娘口中说过的那对姐妹——白慧和白娥了。
冰泰尔格格小声问道:“这是谁?”
“侍妾而已,格格不必惊慌。”
说话间,姐妹二人已经走上前来,施施然行了一礼。
白娥依旧是天真活泼的性格,她没等苏青青叫起,就站直了身子,开口道:“妾身见过苏夫人。您旁边这位是谁?新侍妾吗?”
小兰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这是草原来的冰泰尔格格,不得无礼!”
白娥好像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半步,躲到了姐姐白慧的身后,不满道:“你凶什么?”
“我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何必咄咄逼人?说错了话,我道歉就是了。”
她不情不愿地朝着冰泰尔行了一礼:“妾身冒犯了格格,请格格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