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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要动手,范行二叔(范正霆)阴沉的面色骤然一变,刚才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敛去了锋芒,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夹杂着痛心与无奈的和缓神情。他声音陡然放低,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疲惫与“开诚布公”,对着我们拱了拱手:

“几位贤侄……”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护卫们微微一愣,但仍保持着警戒姿势。范行更是错愕,张嘴欲言却又被范正霆那“恳切”的眼神堵了回去。

范正霆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缓缓扫过,着重在林婉儿这位机关术法大家(他能看出其本事)和我这个“外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定格在面色凝重的少司命脸上,似乎权衡着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充满了“家族荣辱感”和“委屈”:“哎……方才老夫语气重了,贤侄、两位姑娘还请见谅。实在是这社稷玉太过重要,又突现此等异状,老夫忧心如焚,生怕这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公输大师的遗泽,在老夫手中毁掉,那我……如何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他说着,表情激动,眼眶甚至有些发红,仿佛一位操劳过度、守护珍宝而心力交瘁的老家长。

“二叔,玉璧上的咒蚀……” 范行抓住时机再次开口,但语气已缓和许多,带着一丝后辈的担忧。

“阿行!” 范正霆打断他,但这次语气带着“释然”的意味,“你发现的异状没错!这玉璧,确实被污邪侵染了!” 他坦然地承认,反而让准备据理力争的我们几人一时语塞。

他转身走向石台,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蛛网状蠕动的黑纹,仿佛在看一个病重的亲人。几名护卫在他示意下,警惕地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

“此事乃我范家机密,本不欲外人知晓。但既然你们撞破了……也罢。”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看向身边两名身着深蓝劲装、显然是他贴身心腹的护卫:“范虎、范龙!准备‘净秽仪轨’!”

“是!二爷!” 两人齐声应喝,立刻上前,身手极其利落地在石台四周快速敲击石壁,动作迅捷而精准,显然演练过多次。石台侧面几个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块无声滑动,露出了下方隐藏的、刻满更复杂微细机关的铜制基座。一股混合着特殊金属冷却的气味隐隐散发出来。

“这是我先祖研究社稷玉数代,结合公输班机关术与家族秘法所创的守护与净化之技。” 范正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傲解释着,他瞥了震惊的范行一眼,似在证明家族底蕴的深厚,“此玉特殊,凡俗道法触之,恐伤及其根本或引发更大灾祸,唯此机关术,可以借地脉与玄磁之力,缓缓疏导、净化咒蚀阴秽。”

就在这时,玉璧内的黑纹蠕动骤然加剧,中心裂口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气飘出,周围的火把光影疯狂地扭曲摇曳。范行脸色煞白,少司命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我和林婉儿更是感觉背心一凉,先前那股缠绕心头的不安感陡然放大。

“定!” 范正霆低喝一声。两名心腹护卫立刻同时将手按在铜座两侧凸起的兽首上,用力按下,某种精密的齿轮锁栓咬合的声音从石台内部细微传出,同时铜座边缘亮起一圈微弱的白色灵光符文。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些蔓延的蛛网状黑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抑制住,蠕动的速度明显减慢。铜座基座上光芒流转,似乎从地底和石壁吸取了某种能量,汇成几道极淡的银色光流,如同活蛇般沿着石台上预设的玄奥凹槽缓缓上行,注入玉璧下方。

范正霆神情肃穆,双手迅速在玉璧上方虚空结印(手势快速而隐蔽,混合了道家符印和某种机关师特有的手诀),口中念诵着低沉的音节,仿佛在引导这些能量。他的眼神极其专注地盯着玉璧核心那个微小裂口处飘出的黑气。

随着他的动作,那几道银色光流与玉璧内部的黑纹接触点开始散发出微微的雾气。玉璧上的阴冷感似乎在减弱?虽然黑纹尚未消失,但其深邃的墨色似乎真的淡了一点点?光芒也变得稍稍温润了一丝。尤其是中心那裂口处,黑气终于不再冒出,裂口本身也似乎愈合了那么极细微的一丝!

(范正霆内心:啧,若不是这几个小崽子闯进来横插一脚,我本可徐徐图之,不必动用这封存的‘定基灵枢’临时示警。罢了罢了,损失点提前储备的地脉玄磁之力罢了。反正……)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玉璧深处那些看似被压制的黑纹,(内心独白继续:……这咒蚀根植‘门枢’,与整条‘气脉’相连。区区临时的压制净化能撑多久?几个时辰?还是一夜?只要‘暗门’未关,‘污染’……随时都能回来!他们能看一时,还能看一世?正好借此让他们彻底‘放心’离去。)

整个“净化”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当范正霆收回手诀,额头已见汗迹(不知是装出来的耗神还是操作真有些费劲)。两名护卫也松开手,铜座上的灵光黯淡下去。

“成了!” 范正霆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宽慰”。“贤侄,你看看,看看。” 他示意范行走近。

范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借着稳定的火光仔细查看。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二叔……这……黑纹真的淡了!裂口也好像……小了一线?!那股子阴冷的感觉也几乎消失了!” 他转向我们,眼中既有释然又有对家族秘术的惊叹:“没错了!是真的压制住了!我家的净秽机关居然如此神效!”

林婉儿秀眉微蹙,她仔细感应着玉璧的气息。之前的阴邪怨戾确实削弱到了近乎消失的程度,只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不易察觉的冰凉感,与之前那种随时爆发的危险判若云泥。

少司命目光如电,反复扫视玉璧和被打开的机关铜座,她本能地对任何“过于巧合”和“即时解决”之事都存有戒心。玉璧的变化是真,但她总觉得那深藏内里的核心阴影并没有真正祛除,仿佛只是被暂时“压下去”或者……“藏起来”了?尤其范正霆施法时某个结印手势,让她感到异常隐秘和轻微的不和谐感。然而眼前的证据——黑纹变淡、裂口微收、气息改变——都实实在在指向了“有效净化”的结果。范行的解释和此刻的轻松态度,更是对眼前“事实”的有力佐证。在没有更多铁证前,此刻无法质疑其真伪。

我也不得不承认,玉璧的变化肉眼可见。那种强烈的不安感也随之大大消退了。难道……真的是我们过于紧张,错怪了这个严厉但又“深明大义”、“关键时刻动用家族秘法”保护宝物的范家二叔?夜影密信中提示的符文频率异响……难道真的只是启动解除秘库的古老机关之声?我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和疑虑缓解后的歉疚。

“好了,” 范正霆见效果达到,语气重新恢复了威严,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通情达理,“事急从权,方才动用秘法也耗损了些元气。此秘窟关乎社稷玉根本气脉,刚刚祛除了大量秽气,此刻空间能量不稳。为了确保净化的彻底以及稳固此地‘根基’,老夫需暂时封闭此窟三日三夜,彻底稳固地磁场域,梳理残留气息。” 他看向我们,眼神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定性和“完全为安全负责”的态度。

范行连忙点头:“明白了二叔!还是您想得周到!一切都为了保住玉璧。” 他显然完全信任了这“自证清白”的净化过程。

林婉儿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少司命沉默片刻,眼神中最后一点凝聚的锐利也暂时敛去,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赞同,但也并未反对。

看着眼前这位仿佛因操心家族至宝而劳心劳力的“大家长”,看着他当众“解决”了问题的果断与付出,我内心的警惕和怀疑也瓦解了大半。也罢……至少玉璧暂时无碍,他愿意接管,那便由他吧。强留此地无益,还会显得我们“外人”纠缠不休。

“既如此……”我微微拱手,“是我等冒昧打扰了。二爷用心良苦,一切自当以社稷玉为重。我们这就告辞。”

“理解就好,请吧。”范正霆脸色稍霁,挥手示意一名护卫上前带路,“护卫,送几位少侠、姑娘出去,不得怠慢。范虎、范龙,你们留下协助我封闭秘窟。”

护卫应命领路。我们几人跟随护卫离开石台。姬玄在转身的刹那,目光状若无意地扫过范行,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得意,仿佛精心编织的网终于收拢了猎物的一角。他随即垂下眼帘,脸上恢复了惯有的谦恭,步伐不疾不徐地跟在我们身后,仿佛刚才秘窟中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范行连忙点头,对二叔的“周全”深信不疑:“明白了二叔!还是您想得周到!一切都为了保住玉璧。” 林婉儿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少司命沉默片刻,眼神中最后一点凝聚的锐利也暂时敛去,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赞同,但也并未反对。

在走出秘窟的甬道口时,我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只见秘窟深处光影晃动,范正霆和他的两名心腹已背对着我们,围站在石台社稷玉旁,不知在做些什么最后的处置。整个洞窟的火光刚刚在仪轨结束后恢复了之前的稳定摇曳,但仔细看去,石壁上那些古老的刻痕字迹,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比来时更加幽深模糊了一些,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寂感。这异样的死寂感,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刚刚松懈的神经。我不由得想起姬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刚才那恰到好处的沉默与此刻秘窟的诡异气氛交织在一起,一种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姬玄仿佛感知到我的目光,侧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少侠可是担心玉璧?二爷处事向来稳妥,我等外人确实不便久留。”他的声音温和无害,却巧妙地将我的疑虑定性为“多虑”,并再次强调了“外人”的身份,无声地加固着范正霆掌控局面的合理性。

范行改良的“抗寒齿轮”在机关城核心枢纽卡死时,他听见了工匠们压抑的嗤笑。

没人看见他袖中滑出的磁石机关虫,更无人知晓那故障是他刻意为之——只为让高处箭楼里的父亲听见自己设计的“九连环节奏”。

箭楼窗口空荡如他瞬间冷却的心。

而万宝阁内,姬玄指尖划过玄鸟纹窗棂,冰冷笑意漫上嘴角——范行渴求父爱的笨拙模样,比任何机关锁更易撬动。

青铜巨兽般咬合的齿轮阵列在幽暗的枢纽室内轰鸣,每一次啮合分离都卷起冰冷的金属风,混合着刺鼻的润滑油味。萤石镶嵌的墙壁投下变幻不定的巨大阴影,仿佛蛰伏的活物。范行站在主控台前,掌心微微潮湿,指向一组闪烁着特殊寒芒的齿轮。“诸位请看,”他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空旷中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弦,“这是在下改良的‘抗寒齿轮’。”

齿轮组开始加速运转,发出一种奇异的、类似公输班九连环解开的清脆节奏。范行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高处——那里,箭楼的巨大观察窗后,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一丝失望如冰针般刺过心头。他借着调试的姿态,袖口微动,一只精巧的磁石机关虫无声滑出,精准地吸附在关键咬合点上。他要让这节奏更响亮,更有穿透力,足以穿透这嘈杂的轰鸣,抵达那个应该注视着这里的人耳中。

“咔哒!”

一声沉闷的挫响撕裂了精心营造的韵律。齿轮猛地一顿,那清脆的节奏瞬间扭曲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整个阵列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彻底停滞。身后,几声压抑的嗤笑像淬了毒的细针,狠狠扎进范行的脊背。他僵在原地,耳根瞬间滚烫,那点卑微的渴望被碾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尴尬弥漫开来。

万宝阁二层的雅间,灯火通明。姬玄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雕花窗棂上冰冷的玄鸟纹饰。他的目光穿透窗棂,精准地落在远处机关城枢纽那扇巨大的观察窗上。窗内人影的每一个动作,齿轮骤停引发的微小混乱,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那嘴角缓缓勾起,笑意如同深潭下的暗流,冰冷而玩味。范行那份对父爱笨拙而急切的渴求,在他眼中,简直比任何精密的鲁班锁更容易撬动。他指尖的敲击,仿佛在为那失败的节奏打着无声的节拍。

范府正厅,灯火映照着肃穆的青铜兽首灯和满桌精美的漆器。食物的香气被无形的压抑冲淡。范行刚坐下,袖口无意蹭到蘸料,留下一点墨渍。

“机关术图纸,”范家主放下玉箸,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墨点,“不是给你擦手的抹布。”声音不高,却让席间残存的谈笑瞬间冻结。范行羞愧地缩回手,指尖冰凉。

然而,未等他平复这冰冷的斥责,仆人已默默搬来一个特制的坐垫。内嵌的“暖背机关”透过布料传来熨帖的温热,更让他心头一颤的是,那机关外壳上,清晰刻着一只他幼时涂鸦的歪扭机关鸟。这份隐秘的暖意,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一圈涟漪。他鼓起勇气,饭后迫不及待地呈上那张视若珍宝的齐国连发弩图纸。

父亲只扫了一眼,指尖在弩机轴心位置重重一点,声音冷硬如铁:“此轴,未虑及燕地寒铁遇寒收缩之性。”否定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范行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他失落地攥紧图纸,指节发白。

深夜的书房,灯烛如豆。范家主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张被批驳的连发弩图纸。他拿起朱砂笔,眉头紧锁,在图纸的空白角落,笔锋刚劲地落下几行小字,标注着寒铁热胀冷缩的精确参数与改良建议。那是数十年经验凝练的智慧。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孤独。这无声的关切,终究被锁在寂静的书房,无法抵达。

次日午后的百工市,人声鼎沸,叫卖声与金属碰撞声混杂。姬玄“恰好”在茶摊前拦住了失魂落魄的范行。他笑容可掬,亲自斟上一杯热茶,华服与市井格格不入。

“唉,”姬玄假意叹息,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令尊大人对机关术要求之严苛,实在令人钦佩。不像我这小本生意,东西能用就谢天谢地了。”他状似无意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对了,昨日我在太庙附近,远远瞧见令尊与一位赵国使者模样的贵客密谈,神情颇为郑重呢……”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观察着范行瞬间褪去血色的脸。这精心编排的“偶遇”和“密语”,如同无形的毒种,精准地洒落在范行心田对父亲那片怀疑的土壤上。夜影的嫌疑,悄然转移。

范府议事厅,空气凝滞如铅。巨大的机关城沙盘与墙上繁复的城防图,在沉默中散发着无形的压力。面对父亲严厉的质问,范行梗着脖子,声音因激动而撕裂:“那些图纸只是基础结构!百工市的老师傅们需要参考才能修复民用水车!公输祖师有云‘机关为万民’,难道我范家的学问,就只能锁在不见天日的秘窟里,供少数人把玩吗?”他指向墙上那幅浸透心血的城防图,眼中燃烧着不解和委屈的火焰。

“糊涂!”范家主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那份城防图摔在冰冷的地砖上,刺耳的声响在厅中回荡。他指着儿子,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机关之术,国之重器,亦是悬顶之剑!流于市井,一旦被有心人窥得关窍,便是泼天大祸!你可知其中轻重?!”痛心疾首的呵斥砸向范行倔强的脸。

万宝阁二楼的静室,檀香袅袅,与范府的激烈形成诡异反差。姬玄闭目养神,案几上一个不起眼、形如海螺的“听风机关”正微微震动,将远处父子间每一个激烈的字句都清晰地传递过来。他嘴角噙着一丝掌控一切的、近乎愉悦的弧度,指尖在刻有玄鸟纹的窗台上轻轻叩击,仿佛在为这场撕裂亲情的冲突打着精准的节拍。那裂痕蔓延的声音,于他耳中,不啻于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机关城巨大的齿轮区,机油味浓重得呛人。姬玄指挥伙计卸下一车油坛,坛口醒目的“燕地老字号”火漆印在昏暗光线下跳动。他笑容满面,声音洪亮得刻意盖过机械轰鸣,朝着箭楼方向喊道:“范爷!您要的特制防冻机关油到了!上回小爷改良的‘自动舂米机’可帮了我们商队大忙,这趟去北边,全靠它节省了人力!”他眼角余光精准捕捉着——箭楼观察窗后范家主紧蹙的眉头,下方齿轮区里范行因这“褒奖”却无人回应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一丝冰冷的嘲弄在姬玄心底无声漾开。

范行的卧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清冷的格子。万籁俱寂。范行在床榻上辗转,冷汗浸透寝衣。梦中,父亲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秘库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回响:“这孩子…终究成不了大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呕心沥血数月绘制的设计图,被父亲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面带讥诮的二叔。那张父亲的脸,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绝望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无法呼吸。

浓重的夜色里,窗缝外,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夜影)指尖萦绕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如同操纵无形的提线,精准地引导着这场精心编织的噩梦。梦中“父亲”那张冰冷的脸,其轮廓,正是姬玄白日里易容后的模样。

太史局编撰房,竹简堆积如山,墨香弥漫。白发苍苍的太史令看着姬玄送来的重金和那份“恳切”的建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终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提笔,在即将付梓的《燕机关志》草稿上,找到范行改良“磁石机关”的那一行,手腕微颤,终究落笔,将那名字轻轻划去,在旁边的空白处,添上了一个范家平庸旁支的名字。墨迹未干,带着一种无声的湮灭。

姬玄“恰好”在范行攥着《机关志》初稿,带着满腔愤懑去向父亲申诉却碰壁而归的路上出现,“顺路”拜访。他“无意”中拿出那份被篡改的手稿副本,指着页眉处那行凌厉的朱批——“尚可改进”——对着失魂落魄的范行叹息:“令尊治学严谨,要求确实太高了。”那四个字,笔锋冷硬,正是他模仿范家主笔迹的杰作,每一个笔画都如同冰冷的铁锤,彻底砸碎了范行心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期待。

机关城管道区,寒气刺骨,因暖炉故障结满厚厚的冰霜,白茫茫一片。工匠们围着冻结的阀门,呵出的白气凝结在眉毛胡须上,焦急却束手无策。姬玄带着几名伙计,抬着数块表面刻有玄鸟图腾、散发着微弱温热的“应急暖石”匆匆赶到。他一脸凝重,抢先对闻讯赶来的范家主疾声道:“范爷!事不宜迟!快让小爷用机关术固定住这些暖石!我这就去召集人手运炭火!”他表现得雷厉风行,忧心忡忡,目光扫过一旁因寒冷和突发状况而略显慌乱的范行。范家主看着儿子稍显笨拙的动作,再对比姬玄的“高效”,眉头锁成了死结。

当东胡人试探性的第一波进攻被范行布下的“磁石屏障”险险挡下,那屏障却在剧烈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因某个被姬玄暗中放大的设计缺陷,猛地撕开一道致命的豁口!混乱瞬间爆发。姬玄立刻“忧心忡忡”地挤到焦头烂额的范家主身边:“家主,事急矣!小爷毕竟年轻,经验尚浅,此刻不如请二爷来主持大局更为稳妥?”话音未落,他埋设在屏障备用能源核心的微型机关虫悄然启动,彻底掐断了最后一丝能量供应。范行扑向控制台,手指飞快操作试图补救,但一切努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徒劳的闪光和青烟。范家主在巨大的压力与失望中,那句“急功近利”的斥责,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贯穿了范行的心脏。

姬玄隐在混乱人群之后,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城墙上那对父子激烈争执的身影。巨大的齿轮阴影投在他们身上,将愤怒与绝望扭曲、放大。姬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在此刻,肆无忌惮地扬起,如同黑暗中无声绽放的毒花。

调试机关时,冰冷的金属边缘在范行手臂划开一道血痕。少司命跪坐在旁,低垂着眼帘,银针穿线,动作轻柔地为伤口敷药包扎。她袖口的银铃随着细微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姬玄在一旁“关切”地递上金疮药,俯身时衣襟微微敞开。

少司命专注于伤口,银铃反射的微光不经意间掠过姬玄因俯身而微敞的衣襟内侧——一枚质地古朴的玉佩边缘,一个极小的、古老的“王”字刻痕一闪而过。她包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万宝阁幽暗的库房,堆满来自各地的奇货。范行帮姬玄搬运一批沉重的燕地磁石时,手指无意间拂过粗糙的石面。那磁石表面留下的切割纹路——细密、规律、带着某种奇异的角度——触感传来一丝莫名的熟悉,像是遥远记忆里的一个模糊回响,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夜影密信上的咒符)。他蹙了蹙眉,疑惑一闪即逝。

范府花园,难得的春日暖阳,难得父子间紧绷的气氛有了一丝和缓的迹象。两人正就一个无关紧要的机关小问题低声交谈,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姬玄如同精准的报丧鸟,“恰巧”捧着一个锦盒出现,脸上堆满“为难”:“范爷,小爷,实在抱歉打扰。只是……”他面露忧色,“方才市集上传得厉害,说小爷改良的那架织机,昨日突然失控,伤了一位老工匠的胳膊……在下特来问问,是否需要万宝阁出面抚恤?”语气恳切,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针,再次精准地刺向那刚刚探出一丝和解嫩芽的脆弱土壤。他如同一个冷酷的园丁,绝不允许任何修复的藤蔓有生长的机会。刚刚松动一点的空气,瞬间再次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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