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妆径直挽住了王素素的手臂:“哎呀,妹妹竟早到了!倒是我落后了,该打该打!”
王素素含笑应和,“不过都是来菩萨跟前尽一份心意,何分早晚?”
“妹妹这话说得极是!”
苏红妆拊掌轻笑,“菩萨慈悲,定会叫咱们……都遂了心愿才好。”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飘向王素素身后的两人,“秋茜丫头我是认得的,这位小姑娘,倒不知是谁家的玉人儿?”
王素素不动声色地侧身,“是我那早逝的小姑留下的唯一骨血,名唤陈瑶。家中老人思念孙辈心切,特意接了来,小住些时日。”
苏红妆的目光在陈瑶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旋即又转回秦秋茜身上。
上前两步一把拉起了她的手,顺势将腕上那只水头极好碧玉镯子套进了秦秋茜的手腕。
冰凉的玉质贴上肌肤,秦秋茜指尖猛地一颤,如同被烫着一般,下意识地就要褪下镯子还回去:“夫人,这太贵重了……”
“好孩子!”苏红妆的手稳稳按在秦秋茜的手背上,“长者赐,不可辞。”
秦秋茜霎时满面通红。
苏红妆这才从身旁侍立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荷包递给陈瑶。
陈瑶飞快地睃了王素素一眼,见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陈瑶这才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
“好了好了,”苏红妆仿佛完成了一桩大事,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侍立在侧的少年,“明川!”
被唤作严明川的少年立刻应声抬头。
“今日相国寺人多眼杂,”
苏红妆指着陈瑶和秦秋茜,语气半是叮嘱半是命令,“你可得打起精神,仔细护好你这两位妹妹周全。
若让她们有一丝闪失,回家仔细你爹抽你!”
话音一落,她便亲昵地挽住了王素素的手臂,“妹妹,咱们先去大雄宝殿上香。”
陈瑶正待跟上两人,胳膊上却骤然一紧!
她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手臂,心中苦笑:本来要给他们两人留下独处的机会,现在倒好,走不脱了。
严明川倒是并未多言,只默默落后两步。
相国寺作为敕建的皇家第一梵刹,殿宇层叠,飞檐如巨鸟展翼。
脚下是宽阔的青石甬道,甬道两旁,古柏森森,枝干虬劲如铁。
香火缭绕,诵经声隐隐如潮水。
“阿瑶,快看那边!”秦秋茜指着一条从主殿旁岔开的、更为清幽的小径。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这条小径两旁,种的全是西府海棠。”
“待到三月,那花便全开了,风一吹过,花瓣飘落,香气清幽,那叫一个美呢!”
“西府海棠……”
陈瑶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这般美景,我是看不到了。”
一直沉默跟随在后的严明川,带着几分不解地问道:“阿瑶妹妹何出此言?眼下已是腊月,离三月花开,左右不过两三个月,怎么会看不到?”
秦秋茜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陈瑶不动声色地在宽袖下扯了扯她的衣袖,才转过头,看向严明川,解释:“严大哥有所不知,我此次离家已有数月,家中祖父母应该想我了。
我盘算着,过了上元节,就启程回去。”
严明川,“原来如此,那倒是可惜了,京城的春天,又岂止是海棠独秀?三月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李花胜雪,秾丽满枝;更有杏花烟雨,杨柳堆烟……
比眼下这寒冬光景,胜上数倍。”
“哼!”秦秋茜终究是没忍住,小声呛了一句,“就你懂得多!显摆什么呀!”
严明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立刻识趣地噤声。
恢复了那副沉默护卫的模样,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见严明川脸上并无愠色,陈瑶心头那点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看来严家对这桩亲事,是十二分的满意,今日这相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坠在两位夫人身后一路在各处大殿拈香叩拜。待到末了,两人面上都显出了几分倦色。
苏红妆捏着帕子轻轻按了按额角,提议道:“妹妹,咱们去禅房喝杯清茶,歇歇脚可好?”
王素素点头称是,目光转向陈瑶,本想让她一同去禅房。
话未出口,先撞上自家女儿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写满了执拗。
她心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女儿今日安安稳稳,不闹出什么笑话,日后自有她与严家小子单独相处的时候。
眼见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秦秋茜凑到陈瑶身边,压低了嗓子,带着点央求的意味:“阿瑶,今日你可得乖乖的,回去我请你去庆阳楼吃烤鸭!”
陈瑶眼睛一亮,立刻抓住机会讨价还价:“阿伟也一道?”
秦秋茜闻言,不满地嘟起了嘴:“你那个后娘待你那般刻薄,你倒是对那个弟弟掏心掏肺?”
陈瑶目光沉静,望向远处攒动的人头:“许是投缘。况且,日后他总归是要跟着我过活的。”
秦秋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仿佛已经听见自己荷包里银子哗啦啦流走的声音。
可眼下情势比人强,她只得捏着鼻子应下:“行行行!带上他!还有你那位赵师傅!到时候单给他们开一桌,总行了吧?”
“一言为定!”
陈瑶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意,不待秦秋茜反悔,飞快地举起右手,一把拉过秦秋茜的左手,“啪”地一声脆响,击掌为誓。
京城庆阳楼的烤鸭,名声在外,一席难求,价钱更是令人咋舌。
难得表姐舍得下如此血本,这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来时身上带的一千两银子,这几个月花用下来,已去了二百余两。
归程路远,至少得留足五百两做盘缠。
算来算去,手头能自由支配的银钱,竟不到三百两。
这钱怎么算都紧巴巴的。
“阿瑶!发什么呆呢?”秦秋茜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带着娇嗔,“不就一顿烤鸭么?至于高兴傻了?喊你几声都不应!”
陈瑶被她唤回神,脱口而出:“我在琢磨……”
她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如何做个不言不语的‘木头人’?”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严明川一声短促的低笑。
“哼!”秦秋茜脸上挂不住,又羞又恼,狠狠一跺脚,“不理你了!”
说罢,扭身就朝前头梅林深处跑去。
陈瑶看看身后含笑的严明川,又望望秦秋茜跑开的背影,眼神示意。
严明川立刻会意,朝陈瑶微一颔首,眼中笑意未褪,便大步流星地追着那抹绯色身影去了。
喧嚣远去,人影消散。
一时间,这清幽僻静的梅林小径上,只剩陈瑶和两个垂手侍立的丫鬟。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清冽的梅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怪不得京中贵眷偏爱选在此处相看,这景致,这幽香,未饮醇酒,便已先醉了三分心神。
“阿姐!” 一声带着急切的呼唤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陈瑶闻声回头,只见陈伟气喘吁吁地跑来。
“我不是让你和赵师傅自己去别处逛逛么?”陈瑶待他跑到跟前,替他理了理跑歪的衣领。
陈伟挨到陈瑶身边站定,喘匀了气,才小声解释,“人……人太多了,我不放心阿姐一个人。”
方才他和赵师傅远远跟着,隔着影影绰绰的梅枝,只见阿姐独自一人伫立在那棵老梅树下,身影纤细,衣袂微扬,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慌,忍不住便喊出了声。
他仰起头,望着头顶枝丫间怒放的红梅,讷讷道:“这花再好看,也得跟阿姐一起看,才……才觉得有意思。”
陈瑶心头一暖,打趣道:“哟,这话听着,倒像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些专门哄骗小姑娘的登徒子。”
陈伟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急得直跺脚:“阿姐!我说的是真心话!才不是什么登徒子!”
“好了好了,”
陈瑶见他真急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姐逗你呢,我们阿伟的嘴这么甜是好事,往后还不知要哄得多少姑娘家欢心呢。”
“阿姐你还说!”陈伟臊得不行,干脆把头扭到另一边,只留下一个红彤彤的耳朵尖对着陈瑶。
“夸你还不领情,小没良心的。”
“阿瑶——!”
这时,秦秋茜提着裙摆跑回来,额角渗出细密的薄汗,气息微喘:“快!我娘叫我们赶紧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