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江见夏在一种钝痛和昏沉的拉扯中,费力地掀开了眼皮。
视野里是刺眼的白,天花板的吸顶灯轮廓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动了动手指,感受到左臂和左腿传来的清晰痛感,尤其是左脚踝,被固定得严严实实,闷胀的疼丝丝缕缕地往上爬。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撞进脑海——刺耳的刹车声、冰冷的撞击感、粘稠的黑暗……
“醒了?感觉怎么样?” 温语女士带着浓浓疲惫却强打起精神的脸庞立刻凑近了,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声音有些沙哑。
“妈……” 江见夏开口,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微弱,“外婆……外婆手术……”
“外婆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温语连忙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你爸和舅舅陪着她呢,在楼上病房。倒是你,吓死妈妈了!”
她的眼圈又红了,“医生刚来查过房,万幸万幸,除了左脚踝骨裂打了石膏需要养一阵子,还有轻微脑震荡和一些软组织挫伤,其他地方都没事!内脏什么的都好好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一整晚的担忧都倾倒出来:“昨天警察也来了,调了监控……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辆车刚好是个小货车,你推开那个同学后自己又只被车边带了一下,受力很小……医生说观察一天,没大问题明天就能出院了,就是这脚得小心养着。脑震荡多休息,头晕恶心是正常的……”
她拿起棉签,小心地蘸了温水,轻轻润湿江见夏干裂的嘴唇。
清凉的水滋润了喉咙,江见夏稍微舒服了些,混乱的记忆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想问问那个男生怎么样了,但还没开口,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面容和蔼的男医生,旁边还跟着一位穿着警服的女警。
“江同学醒了?感觉好点没?” 医生微笑着问。
“嗯,好多了,就是头有点晕,脚疼。” 江见夏小声回答。
“正常反应,好好休息。” 医生点点头,然后转向旁边的女警,“这位是负责昨天那起事故的民警同志,有点情况想跟你核实一下,别紧张,照实说就好。”
女警上前一步,语气温和:“江见夏同学,我们调取了路口的监控,也询问了货车司机。初步认定货车在事发时是正常右转行驶,没有超速和违规。责任主要在那位横穿马路的同学身上。我们昨天对他进行了问询,发现他精神状态……似乎有些异常,反应迟钝,回答问题前言不搭后语。所以想问问你,当时看到他时,他是什么状态?”
江见夏努力回忆着那个刺眼的午后。
她闭上眼睛,阳光、树影、灰白的人行道地砖……那个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瘦高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低着头,” 江见夏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虚弱,但描述很清晰,“走路很慢,一步一步,直直的,不看路,也不看车,就像……就像梦游一样。我喊他,他好像完全没听见。货车按喇叭,他也没反应。我当时觉得他特别不对劲,整个人……好像丢了魂。” 她想起那种毫无生气的姿态,心里还有些发毛。
医生和女警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谢谢你的配合,江同学。” 女警收起记录本,“你的描述很有帮助。我们昨天就带那位同学去做了初步的心理评估,结果显示他有严重的焦虑症,并且当时可能正处于一种‘现实解离’的状态,对外界刺激几乎没有反应。这大概能解释他的行为。”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许,“你非常勇敢,反应也很快。医生说,如果不是你及时推开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好好养伤。” 说完,她和医生一起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又只剩下母女俩。
温语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脸:“听见没?医生都说你勇敢。可下次……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她声音又哽咽了。
“知道了,妈。” 江见夏轻声应着,心里却想着那个素不相识、被焦虑症折磨得迷失在马路上的男生。
原来如此。
她闭上眼,后怕和庆幸交织着,加上脑震荡的眩晕感,让她感觉像漂浮在虚空中,身体沉重,意识却轻飘飘的。
温语帮她掖好被角:“你再睡会儿。外婆那边手术刚做完,麻药还没全过,我得去看看,顺便给你爸带点吃的。你爸跑前跑后一宿没合眼。有事就按铃叫护士,啊?”
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匆匆离开。
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能看见微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轻微嗡鸣,还有自己身体各处的钝痛,都异常清晰。
江见夏阖着眼,努力想让自己睡过去,摆脱这难受的眩晕感,但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般闪过:呼啸的车轮、外婆苍白的脸、周嘉阳家排骨汤的香气、棋盘上那架孤零零的黄色小飞机……还有,林予冬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的侧影,鼻梁上镀着夕阳的金边……
就在这半梦半醒、意识迷离的边界,一股极其熟悉、又带着点清冽的气息,毫无预兆地侵入了这片消毒水的领地。
像夏日雨后湿漉漉的草木,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暖意,又隐约夹杂着一点……洗衣液干净的味道?
江见夏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她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聚焦在病床旁那个颀长的身影上。
蓝白校服,拉链随意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领口。
头发似乎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不听话地搭在光洁的额前。
少年站在离病床一步之遥的地方,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深邃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像揉碎了担忧、后怕、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林予冬。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不适。
江见夏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刚一动,左臂和左脚踝的疼痛立刻让她“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的笑容也因为扯到额角的擦伤而僵了一下,带出点痛色。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雀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高三了,还是大晚自习制度,学校管得那么严,他怎么能出来的?
林予冬似乎被她这又惊又喜还带着痛的表情弄得有点不自在,他往前挪了小半步,插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目光在她打着石膏的脚和额角的纱布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脸上,才开口,语气是他惯常的那种带着点欠揍的平静:“来看牙。”
“啊?” 江见夏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牙?”
江见夏之前没发现林予冬牙齿像有问题的样子。
林予冬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眼神里那点熟悉的调侃意味又回来了:“我还以为这借口只有教导主任会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裹着纱布的额角,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看来你是真伤着脑子了。”
这下江见夏明白了,脸腾地一下有点发热,一半是窘的,一半是气的。
“林予冬!你好好说话!” 她小声抗议,带着点虚弱的嗔怪。
林予冬没接话,反而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坐得并不近,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但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却更清晰了。
“我妈,”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调子,像是在解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自从去了国外,就有点……嗯,溺爱我。”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我给她发消息说,想请假出来一趟。她二话没说,直接打电话给我们班主任,说我的牙在前几年补了一下,今天可能是有点脱落,必须今天出来复查重新补。”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溺爱”和“补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江见夏想象着那个画面,教导主任接到林予冬妈妈从国外打来的电话,一本正经地听着“补牙”的理由……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又牵动了身上酸痛的肌肉,龇牙咧嘴地吸着气,但笑意还是从弯弯的眼角溢了出来:“林予冬……你妈妈真好。”
林予冬看着她一会儿笑一会儿疼的滑稽样子,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没接她夸自己妈妈的话茬,目光沉沉地锁住她,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甚至带着点压抑不住的焦躁:“江见夏,你是不是傻?”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重刺鼻。
“啊?” 江见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点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么危险,你也敢冲过去?” 林予冬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那是车!不是玩具!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你再慢一秒,或者那车再快一点,被卷进去的就是你!你是不是……”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却字字清晰,敲在江见夏的心上。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或调侃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近乎恐慌的后怕。
这眼神让她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想起昨天下午,那个失魂落魄走向车流的蓝白身影。
在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的,不是那个陌生男生的脸,而是林予冬——是那个“未来”文档里,冰冷剪报上印着的名字,是那场发生在高考前三天、夺走他生命的车祸!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绝不能重演”的冲动,像电流一样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给了她不顾一切扑出去的勇气。
这个理由,她怎么能说出口?
她看着林予冬近在咫尺、带着鲜活担忧的脸庞,那句冲到嘴边的话,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 江见夏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洁白的被单,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他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啊。”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重新抬起眼,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语气带着一种平和的陈述,“而且,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不推他那一下,他肯定会被撞上的。他会死。”
她转回头,认真地看向林予冬的眼睛,清澈的眼底没有后悔,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坦然,“我没办法看着那种情况发生了,还当作没看见。我做不到,林予冬。”
她的话语很平静,没有豪言壮语,甚至带着点刚清醒的虚弱,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心,在林予冬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想责骂她莽撞不顾后果的话,堵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那份对素昧平生的同学生命的珍视,像一束光,让他感到震撼,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可他胸腔里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后怕感,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昨晚晚自习,当程橙带着哭腔冲进七班教室,喊出“夏夏出车祸了”那几个字时,他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的闷响。
那种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攫住、仿佛坠入深渊的感觉,他至今想起来都指尖发凉。
他无法向她描述那种感觉,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心里激烈地冲撞着,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别扭,甚至有点无措。
他别开脸,盯着床头柜上那个印着医院标志的塑料水杯,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江见夏脸上。那眼神里的焦躁和后怕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别扭的认真。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涩,却异常清晰:
“虽然……很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寻找更合适的词,最终还是放弃了,“但……做得很好。”
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语速很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目光飞快地从她脸上掠过,又落回水杯上,好像那杯子突然变得无比有趣,“……很勇敢。”
江见夏怔住了。
她没想到会从林予冬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还是用这么……别扭的方式。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淡了身体的疼痛和脑震荡带来的眩晕感。
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侧脸,嘴角忍不住一点点向上弯起,像初春悄然绽放的小花。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开来,连额角纱布下的皮肤都似乎柔和了许多。
林予冬被她看得更加不自在,仿佛那目光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他耳根的热度有蔓延的趋势。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再次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咳,”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目光在病房里逡巡,像是在找什么话题转移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氛围,“你……喝水吗?”
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水壶和一次性纸杯。
“嗯?哦,好啊,谢谢。” 江见夏回过神,点点头。
嗓子确实有点干。
林予冬动作有些生硬地倒了半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避开了杯口的位置。
江见夏伸出没受伤的右手去接。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两人都像是被静电蜇了一下,动作同时顿住。
江见夏飞快地接过杯子,低头小口啜饮着温水。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慰藉。
林予冬则迅速收回手,重新插回裤兜,目光又飘向了窗外,仿佛外面那棵普通的绿化树突然开出了花。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不再是消毒水的冰冷和担忧的沉重,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带着点青涩甜意的安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江见夏打着石膏的脚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小口喝着水,偷偷抬眼看他挺拔的侧影。
他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了一下。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没有刻意的交谈,没有需要打破的沉默。
林予冬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偶尔看一眼点滴瓶的剩余量,或者在她杯子空了时,默不作声地起身再倒上温水。
江见夏则安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各处的疼痛在温水、药物和这份奇特的安宁中慢慢沉淀。
脑震荡带来的眩晕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林予冬会轻声找点有趣的事情和他讲。
偶尔,她会小声问一句:“你……这样请假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声音里带着点担忧。
林予冬总是头也不回,语气平淡:“我正常走的请假流程,理由很充分的好不好。”
江见夏就忍不住想笑,又怕牵动伤口,只能抿着嘴,肩膀小幅度地耸动。
有一次,护士进来给她量体温。
戴着口罩的护士看到床边坐着的挺拔少年,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动作麻利地夹好体温计,又检查了一下点滴速度,临走时还特意对林予冬说了一句:“小伙子,看着点吊瓶啊,快没了按铃。” 语气带着点长辈的亲切。
林予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护士一走,江见夏就忍不住小声嘀咕:“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林予冬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误会什么?误会我是你请来看吊瓶的护工?”
他顿了顿,补充道:“工钱记得结一下。”
江见夏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瞪他一眼,换来对方唇角一个微不可查的上扬弧度。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江见夏看着点滴管里匀速下落的药液,困意渐渐袭来。
脑震荡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没有未来的沉重预言,没有高三的压力,只有窗外安静的阳光,和身边这个虽然嘴有点欠、但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的少年。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滑入梦乡的边缘时,林予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静谧:
“下次,”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像是在叮嘱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先保护好你自己。”
江见夏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睁开眼,望向他。
林予冬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但语气里的认真却清晰可辨。
“任何情况,” 他顿了顿,补充道,“都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煽情的话语。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叮嘱,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轻轻落在江见夏的心田。
她看着他沐浴在阳光里的侧影,心头那片被车祸阴霾笼罩的角落,仿佛也被这缕阳光悄然照亮,暖意融融。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一格一格,爬过了十一点,又渐渐逼近十二点。
窗外的阳光愈发炽烈,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更加明亮的光带。
病房里依旧安静,只有点滴液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林予冬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
指针明确地指向了十二点十分。
吃饭时间快结束了,下午的课两点开始,从医院赶回学校,时间已经有点紧。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
椅子腿还是不可避免地摩擦了一下地面。
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半阖着眼的江见夏。她睁开眼,带着点刚被吵醒的迷蒙:“嗯?”
“该走了。” 林予冬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还有些苍白的脸和打着石膏的脚,“下午有课。”
“哦……” 江见夏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她撑着没受伤的右臂,想坐起来一点,“嗯,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上课。”
“躺着。” 林予冬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起身的动作。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传来温热而坚定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江见夏的身体瞬间僵住,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像一小簇电流,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林予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飞快地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
“我走了。” 他声音有点干涩,目光在她打着石膏的脚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好好养着。别乱动。”
“知道啦。” 江见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扯出一个笑容,“啰嗦。”
林予冬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深,像蕴藏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语,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墨色。
他转身,蓝白校服的衣角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江见夏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似乎犹豫了一下,脚步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明天……还来看牙?”
江见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狡黠:“林医生,你业务还挺忙?不用啦,好好学习,等我回来没人给我补习怎么办?”
门口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只听见少年轻轻说了一句“行”。
林予冬没再说话,也没回头,只是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门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响。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彻底的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又浓烈起来。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江见夏缓缓地躺回去,目光落在天花板那盏吸顶灯上。
她闭上眼,林予冬最后那句别扭的“还来看牙?”和他略显仓促离开的背影,在脑海中反复回放,让她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层极淡、却真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