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露水压弯了辣椒苗的嫩梢,王轱辘蹲在智能温室的控制箱前,手电筒的光束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他嘴里叼着螺丝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重新修好的戒指在电路板的反光中泛着哑光。李青穿着他的旧衬衫当睡衣找过来时,看见他正用牙齿撕开绝缘胶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绺。
\"又通宵。\"李青把保温杯塞进他沾满机油的手指缝,杯底沉着几片安神的酸枣仁。王轱辘仰头灌水时喉结滚动,下巴上那道新结的痂蹭开了个小口子,渗出一粒血珠。李青用拇指抹去那点殷红,顺势被他咬住指尖,温热的舌尖扫过她指腹薄薄的茧。
晒场方向突然传来菌生杀猪般的嚎叫。李大勇拎着儿子睡衣后领穿过晨雾,小男孩光脚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怀里还死死抱着那台闯祸的游戏本。\"小兔崽子黑进温室控制系统!\"李大勇的咆哮惊飞了菜地里偷食的斑鸠。他媳妇举着锅铲追出来,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数据线,那是昨晚菌生偷偷拔掉的监控设备接头。
七叔公的新助听器在晨会上发出尖锐的啸叫。老人尴尬地拍打耳廓,钛合金眼镜腿上的合作社LoGo反着光。梨生蹲在会议室角落调试投影仪,突然举起手机拍下父亲打瞌睡的瞬间——王轱辘的脑袋一点一点,后颈晒伤的皮肤剥落着细小的皮屑。
中午的太阳把农机库的铁皮屋顶晒得发烫。李青拎着冰镇绿豆汤推开门,看见王轱辘赤膊躺在收割机底盘下,腹肌上沾着道黑乎乎的机油印子。她故意把冷凝水珠滴在他肚脐上,男人触电般弹起来,后脑勺撞在排气管上发出闷响。
\"谋杀亲夫啊。\"王轱辘揉着脑袋把她拽进阴影里,带着铁锈味的手掌探进衬衫下摆。李青咬着他肩膀才忍住呻吟,齿尖陷进晒得发红的皮肤里。库房外突然传来李大勇找扳手的喊声,两人慌忙分开时碰倒了机油桶,黏稠的液体漫过地上摊开的电路图。
下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王轱辘冲进雨幕抢救晒场的稻谷样本,工装裤瞬间湿透贴在腿上,勾勒出肌肉的轮廓。李青抱着干毛巾追出来,却被他拦腰抱起转了个圈,两人一起摔进堆满麻袋的雨棚里。混着稻香的呼吸交缠间,她摸到他肋骨处新增的淤青——昨天搬运农机时撞的。
\"爹!\"梨生的声音穿透雨帘。小姑娘穿着透明雨衣站在晒场边缘,怀里抱着用防水布裹好的图纸:\"七太公说气象站数据传不过来了!\"她眨着和李青如出一辙的杏眼,发梢的水珠滴在怀里的平板上,屏幕正显示着正在中断传输的进度条。
晚饭时李大勇媳妇做了酸汤肥牛,特意往王轱辘碗里多舀了两勺金针菇。菌生偷偷把肥牛卷塞进妹妹碗里,换来梨生在桌下狠踩一脚。七叔公的新助听器又发出蜂鸣,老人烦躁地摘下来扔进装菊花茶的搪瓷缸里。
深夜的合作社值班室亮着灯。王轱辘盯着电脑屏幕上乱码的气象数据,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焦躁的节奏。李青端着安神茶推门进来,看见他后颈凸起的骨节像困兽的脊椎。她放下杯子,指尖按上他太阳穴缓缓打圈,闻到了熟悉的汗味和机油味下掩藏的疲惫。
暴雨在凌晨转成细雨。王轱辘突然从床上坐起,赤脚踩过冰凉的水泥地。张婶生前住的屋子窗台上,那个铁灰色铃铛在雨声中纹丝不动。他轻轻拿起铃铛,发现底座粘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旱年引龙潭水,走东沟南坡。\"
晒场上的积水映着破碎的月光。李青找过来时,看见王轱辘跪在雨里挖什么东西,指甲缝里全是泥。她默默蹲下一起刨土,两人湿透的肩背偶尔相撞,直到铁盒上的锈迹在雨水中显出血色。
盒子里躺着张婶三十年前手绘的备用引水图,铅笔线条在防水油纸下依然清晰。王轱辘颤抖的指尖抚过图纸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笑脸图案,那是他六岁时第一次帮娘画测量标记时偷偷添的。
合作社的自动灌溉系统突然重启,喷头旋转着划出银色的弧线。李青把图纸贴在胸口,雨水中她看见王轱辘眼里有比龙潭更深的水光。他们浑身滴水地站在张婶栽的老槐树下,远处新修的水利枢纽正在夜雨中吞吐着浪花。
李大勇家的灯突然亮了,隐约传来菌生梦游要水喝的嘟囔。七叔公的电动三轮车在雨幕中自动开启了防雨罩,车头灯扫过晒场上那两个相拥的身影,又很快暗下去。仓库里的智能终端屏幕自动刷新,气象数据传输失败的提示已经被\"龙潭水库实时监测\"的界面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