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水库的闸门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王轱辘蹲在闸口检修台上,扳手卡在锈死的螺栓上纹丝不动。昨夜退烧后遗留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停下来,额头顶着冰凉的金属闸门喘气。李青踩着露水走来时,看见他工装裤后腰处洇开一片暗红——伤口又裂开了。
\"梨叶退烧了。\"李青把保温杯塞进他沾满铁锈的手里,杯口飘着几片安神的酸枣叶。王轱辘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下巴上的胡茬蹭开了结痂的伤口,血珠滴在闸门齿轮上,很快被机油吞噬。李青突然拽过他左手,用牙齿扯开随身带的创可贴,狠狠按在他虎口的裂口处。
晒场方向传来李大勇的怒吼。菌生像只落水狗似的被拎着后领拖过来,小男孩的运动鞋少了一只,裤脚上全是泥。\"小兔崽子往传感器里灌蚯蚓!\"李大勇的咆哮惊飞了水库边的翠鸟。他媳妇小跑着追上来,往丈夫手里塞了一包湿巾,顺手用橡皮筋给菌生扎了一个冲天辫。
七叔公的新助听器在晨会上又开始啸叫。老人烦躁地拍打耳廓,老花镜片上溅了昨夜的泥点。梨生趴在会议桌下组装电路板,突然举起手机拍下父亲打盹的模样——王轱辘的额头抵在闸门图纸上,发梢还挂着水电站溅起的水珠。
正午的阳光把闸门金属晒得发烫。李青拎着冰镇酸梅汤爬上检修台,看见王轱辘赤膊躺在齿轮组旁边,腰侧的绷带渗出淡红色。她故意把冷凝水珠滴在他锁骨上,男人猛地起身撞到悬垂的扳手,闷哼声被水库的浪花吞没。
\"伤口发炎了。\"李青用指尖轻触他滚烫的皮肤,闻到了碘伏和铁锈混合的气息。王轱辘滚烫的手掌贴住她后颈,带着机油味的鼻息喷在她耳垂时,检修梯突然传来李大勇的脚步声。两人慌忙分开,碰倒了工具盒,螺丝钉在钢板上蹦跳着落入深水。
暴雨在午后不期而至。王轱辘冲进雨幕抢救测量仪器,防水服很快被浪花打透。李青抱着干毛巾追到堤坝上,却被他拽进泄洪道旁的观测亭。潮湿的呼吸交缠间,她咬到他舌尖昨夜发烧起的水泡,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爸!\"梨生的声音穿透雨帘。小男孩穿着荧光雨衣站在堤坝上,怀里抱着用防水布裹好的信号增强器:\"七太公说数据传输又中断了!\"他眨着和李青一模一样的杏眼,雨滴顺着睫毛滴在怀里的平板上,屏幕正闪烁着红色的警报信号。
晚饭时李大勇媳妇煮了鱼汤,特意往王轱辘碗里多舀了两块豆腐。菌生偷偷把鱼肉塞进梨叶的布偶书包里,换来妹妹在桌下猛踩一脚。七叔公的助听器掉进汤碗,老人举着湿漉漉的电子设备,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深夜的闸口值班室亮着刺眼的灯。王轱辘盯着屏幕上跳闸的警报,发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李青端着药推门进来,看见他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她放下杯子,指尖按上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闻到了退烧贴的薄荷味下掩藏的疲惫。
雨势在凌晨转成细雨。王轱辘突然从行军床上坐起,赤脚踩过冰凉的水泥地。张婶留下的铁灰色铃铛静静躺在工具柜顶层,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便签:\"齿轮要顺时针润滑\"。他轻轻摇动铃铛,锈死的铃舌突然\"咔\"地松动了。
堤坝上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李青找过来时,看见王轱辘跪在湿滑的闸口边调试传感器,发烧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她默默蹲下接手线路连接,两人的肩膀在雨中相撞,直到控制屏上的红灯突然跳成绿色。
闸门启动的轰鸣惊醒了水库的夜。王轱辘颤抖的指尖划过控制屏上跳动的数据,三十年前的手绘图纸正在电子地图上重叠出淡蓝色的轨迹。李青把滚烫的额头贴在他汗湿的背上,听见齿轮咬合的声响像极了张婶摇动纺车的韵律。
合作社的自动灌溉系统切换水源的提示音惊飞了夜鹭。远处李青父母家的灯亮了,隐约传来梨叶要听故事的撒娇声。七叔公的电动三轮车在雨幕中亮起车灯,光束扫过闸门上那两个相倚的身影,又在雨丝中渐渐模糊。
李大勇穿着雨衣来检查水位时,看见王轱辘和李青浑身湿透地站在控制台前,发烧让两人的眼睛亮得惊人。中控室的屏幕突然刷新,跳闸警报的红色被\"东沟南坡灌溉中\"的绿色字样取代。
晨光穿透云层时,梨生牵着睡眼惺忪的梨叶站在新修的田埂上。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游着几条从引水渠捞来的透明虾米。合作社食堂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晨雾飘向苏醒的龙潭水库,那里闸门洞开,清冽的水流正顺着三十年前铅笔描绘的曲线,潺潺漫过紫云英初绽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