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陈志远鼻子发痒。他眯眼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泛黄的窗帘,在医疗站的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三天了,肋骨还是疼得不敢深呼吸,但比起疼痛,更让他焦躁的是被困在病床上的无力感。
\"换药了。\"秦雪端着托盘进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几支钢笔,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像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陈志远勉强撑起身子,病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秦雪动作麻利地解开绷带,露出大片淤青的胸膛。她的手指冰凉而精准,按压检查时不带丝毫多余触碰。
\"骨裂恢复得不错。\"她突然凑近,发梢扫过陈志远下巴,\"但这里有点感染。\"
一股淡淡的药香钻入鼻腔。陈志远下意识后仰,却撞上床头,疼得倒抽冷气。秦雪忍俊不禁:\"怕什么?我又不打针。\"她转身取来一瓶琥珀色液体,\"自制的消炎药水,比县医院的强。\"
药水涂在伤口上,先是凉丝丝的,随即火辣辣地疼。陈志远咬紧牙关,注意到秦雪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手术刀留下的痕迹,而且很新。
\"实习时不小心划的。\"秦雪顺着他的目光解释,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为了练习缝合技术,我经常拿猪皮练手。\"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手是血的农民冲进来,身后跟着个抱孩子的妇女。孩子约莫五六岁,额头鲜血直流,哭得声嘶力竭。
\"秦医生!我家娃从树上摔下来了!\"
秦雪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她一把抱起孩子放在处置台上,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陈志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清创、缝合、包扎,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娴熟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伤口不要沾水,三天后换药。\"秦雪塞给妇女一小包药粉,\"用凉开水调成糊敷上。\"
等母子俩千恩万谢地离开,陈志远才回过神:\"你这里...业务挺广啊。\"
\"方圆二十里就我一个正规医生。\"秦雪清洗着器械,\"去年冬天,我同时接生过三个产妇。\"她指指角落的屏风,\"那边是产房,这边是手术室,你躺的是住院部。\"
陈志远这才注意到,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医疗站竟被划分出多个功能区。最震撼的是\"手术室\"——张普通木桌上铺着消毒过的床单,头顶是用自行车轮改装的无影灯,器械托盘居然是搪瓷脸盆!
\"都是你设计的?\"
\"不然呢?\"秦雪擦干手,从抽屉里取出个笔记本,\"看,这是我的五年规划。\"
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设备清单、病例统计、甚至还有手绘的扩建图纸。陈志远越看越心惊——这哪是乡村医疗站,分明是个微型医院!前世他投资过的社区诊所,管理水平都未必赶得上这里。
\"省里下个月要选试点。\"秦雪突然压低声音,\"我想争取,但需要'政绩'。\"
阳光移到了她的侧脸,勾勒出精致的轮廓。陈志远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女医生不仅医术精湛,更有超前的管理思维。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这种人才比熊猫还稀有。
\"我能帮你什么?\"
\"两件事。\"秦雪竖起手指,\"一是资金,购置基本设备;二是宣传,让上级看到这里的价值。\"
陈志远的大脑立刻开始计算。前世他的医疗产业布局始于2005年,现在提前二十五年,简直是天赐良机!乡村医疗站看似不起眼,但一旦形成网络,价值不可估量。
\"我投一千。\"他脱口而出,\"占三成股。\"
秦雪瞪大眼睛——1980年的一千元堪比巨款。但她很快恢复冷静:\"不要施舍,我要的是可持续模式。\"
\"当然不是施舍。\"陈志远忍着胸痛坐直,\"我有三个条件:一,医疗站兼营中药制剂;二,优先采购我种植的药材;三...\"他指向窗外,\"那座山,我想承包种药材。\"
谈判持续到夕阳西下。两人就股权分配、管理模式、发展方向激烈交锋,活像两个上市公司cEo在谈并购。最终方案是:陈志远投资八百元,占30%股份,负责运营和拓展;秦雪以技术和管理入股,占70%,负责医疗业务。
\"合作愉快。\"秦雪伸出右手。
陈志远握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想起前世第一次融资成功的场景。只不过那时签约在五星酒店,而现在是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乡村医疗站。
夜幕降临时,苏晓梅来送饭,见到两人头碰头研究图纸的样子,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她默默放下饭盒,开始整理陈志远的床头柜,把散落的药瓶排列得整整齐齐。
\"明天王建军要来厂里检查。\"她突然说,\"我让王小军把所有原料重新筛了一遍。\"
陈志远心头一紧。王建军这条赵家的狗,刚升任市管会副主任就迫不及待咬人。以\"食品安全\"为名的检查,肯定准备了什么阴招。
\"重点检查三个地方。\"陈志远掰着手指,\"原料仓库的角落,包装车间的下水道,还有...\"
\"员工更衣室。\"苏晓梅接过话,\"王姐说上次县酱菜厂被查,就是在更衣室柜子里'发现'了老鼠药。\"
秦雪听得目瞪口呆:\"这不是栽赃吗?\"
\"标准操作。\"陈志远冷笑,\"赵家惯用伎俩。\"他转向苏晓梅,\"把重要原料提前转移,特别是那批'五月红'种子。\"
苏晓梅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秦雪手中的规划图。秦雪会意,主动递过去:\"我们打算扩建医疗站。\"
\"哦。\"苏晓梅扫了一眼就还回去,语气平淡,\"挺好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尴尬。陈志远清了清嗓子:\"晓梅,你觉得药材种植...\"
\"我不懂这些。\"苏晓梅打断他,把粥碗塞到他手里,\"趁热吃。\"
秦雪识趣地告辞去查房。门刚关上,苏晓梅就压低声音:\"你真要和她合伙?\"
\"这是个机会。\"陈志远舀着粥,\"医疗产业未来...\"
\"她看你的眼神不对。\"苏晓梅突然说,耳根微微发红,\"而且你们才认识几天...\"
陈志远差点呛到。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他正想解释,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小军满头大汗地冲进来:\"陈哥!不好了!王建军带人封了厂子!\"
碗里的粥洒了一床。原来王建军提前一天突袭检查,在原料仓库\"发现\"了半袋霉变辣椒,当场贴上封条。更糟的是,他们还搜出了黑市采购的单据——虽然陈志远早有准备用了化名,但足够作为\"投机倒把\"的证据了。
\"有人告密。\"王小军咬牙切齿,\"王建军直接冲着放单据的抽屉去的!\"
陈志远攥紧床单。厂里知道单据存放处的只有五个人:苏晓梅、王小军、王丽华、周校长,还有...他突然想起那个新招的仓库管理员,是王丽华表舅介绍的。
\"秦医生!\"陈志远突然高喊。
秦雪闻声赶来,听完情况后立即打开药柜暗格,取出那台微型录音机:\"现在用?\"
\"不,这是最后的牌。\"陈志远挣扎着要下床,\"我得回去...\"
\"躺好!\"秦雪和苏晓梅异口同声。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秦雪先让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回去只会添乱。\"她转向王小军,\"去把原料抽样带来,我能检测是否人为霉变。\"
苏晓梅已经掏出纸笔写写画画:\"当务之急是证明那袋辣椒不是我们的。\"她飞快列出几个名字,\"这几个老乡可以作证,我们从来不用那种劣质货。\"
陈志远望着两个迅速进入状态的姑娘,胸口涌起奇异的暖流。前世他习惯了一个人扛所有事,而现在...
\"还有这个。\"秦雪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常见毒物分析》,\"如果是人为添加的霉菌,镜下形态会不一样。\"
夜深了,医疗站里却灯火通明。秦雪在简易显微镜下观察王小军带来的样品,苏晓梅则整理证人名单和证词。陈志远靠在床头,用铅笔在病历本背面勾画反击方案:
证明辣椒被调包(秦雪的技术分析+老乡证词)
揭露告密者身份(查仓库管理员背景)
反将一军(用录音证据威胁王建军)
铅笔突然断了。陈志远抬头,发现秦雪和苏晓梅都趴在桌上睡着了。秦雪的白大褂盖在苏晓梅肩上,而苏晓梅的头枕着自己的账本。两个姑娘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首奇妙的二重奏。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画出清晰的格子。陈志远望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突然想起前世那个被毒死的雨夜。那时的他孤身一人,而现在...
晨光微露时,秦雪突然惊醒,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有结果了!\"她举起载玻片,\"这些霉菌是实验室培育的,自然界不会形成这种纯种!\"
科学证据!陈志远如获至宝。苏晓梅也醒了,立刻着手联系证人。三人分工明确:秦雪准备技术报告,苏晓梅组织证人,陈志远则在幕后策划反击步骤。
中午时分,王丽华匆匆赶来,带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工厂被封,所有账目被扣;好消息是那个仓库管理员昨晚失踪了,但在他宿舍发现了县酱菜厂的工作证。
\"果然是他们的人!\"王小军气得跳脚。
王丽华却神色凝重:\"赵建国后天要去省里述职,如果顺利,下周就是赵副厅长了...\"
时机紧迫!陈志远当机立断:\"小军,去县里找李国栋;晓梅,把证据整理成材料;秦医生...\"他顿了顿,\"敢不敢跟我去趟县城?\"
\"你的腿...\"
\"抬也要抬去。\"陈志远咬牙道,\"必须在赵建国上任前,把录音送到纪委。\"
秦雪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办法。\"她从药柜深处取出支针剂,\"止痛针,能撑六小时,但之后会疼得厉害。\"
针头扎进手臂的瞬间,陈志远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疼痛果然减轻了大半。秦雪已经换上了正装,白衬衫配藏蓝长裤,胸前别着省医大的校徽,整个人焕然一新。
\"这样看起来比较正式。\"她帮陈志远换上苏晓梅带来的干净衣服,\"我借了卫生所的吉普车,两小时能到县城。\"
苏晓梅默默递过拐杖,嘴唇抿成一条线。陈志远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材料都准备好了。\"她递过个文件袋,\"我...我就不去了。\"
吉普车发动时,陈志远回头望去。苏晓梅站在医疗站门口,阳光给她瘦小的身影镀上金边,手腕上那道银镯留下的白痕清晰可见。
\"她喜欢你。\"秦雪突然说。
陈志远装傻:\"谁?\"
\"装什么装。\"秦雪挂上挡,\"女人最懂女人。\"
车子颠簸着驶上土路。陈志远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思绪万千。重生以来,他全部精力都放在商业布局上,从未考虑过感情问题。但现在...
\"到了县城先找谁?\"秦雪的问题把他拉回现实。
\"周雅。\"陈志远斩钉截铁,\"只有她的内参能直达省纪委。\"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在两人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陈志远摸着裤袋里的录音机,心跳逐渐加速。这场与赵家的较量,终于要从暗处转到明面了。
而更远处,1980年的太阳正升到最高点,照耀着这个正在剧烈变革的国家,也照耀着几个年轻人孤注一掷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