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咆哮如同惊雷,在章华台死寂的书房里炸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浸透权势的寒冰,狠狠砸在摊满竹简的紫檀木案上,也砸在李薇摇摇欲坠的神经末梢。
“妖异之言惑乱圣听!私相授受!动摇国本!信口雌黄!装神弄鬼!巧言令色!”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抽得李薇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冰凉。她几乎能感受到吕不韦那鹰隼般目光里射出的实质杀意,正死死钉在她身上,要把她这个“占据太后躯壳的孤魂野鬼”钉死在“祸国妖孽”的耻辱柱上。公输轨更是骇然低头,花白胡须微微颤抖,在相国滔天的威势下,他这个匠作监墨者渺小如尘埃。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薇的心脏。完了,这老狐狸终于图穷匕见了!他就是要借机彻底摁死她,顺便把这能动摇他财权的郑国渠新策也一并掐灭!她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御座上的少年君王。
嬴政端坐于阴影之中,玄色王袍仿佛与幽暗融为一体。面对吕不韦挟风雷之势、近乎训诫的激烈诘难,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上,竟寻不到一丝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惊惶,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都欠奉。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深不见底。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案上那堆凝聚了李薇绝望求生欲和公输轨狂热匠心的竹简,最后落回吕不韦那张因怒意而微微扭曲的权臣面孔上。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眼前这足以让朝堂震动的冲突,不过是他棋枰上一枚早已预见的落子。
这目光比吕不韦的咆哮更让李薇感到刺骨的绝望。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和公输轨拼尽全力、熬干心血弄出来的方案,他们的生死,乃至此刻吕不韦的雷霆震怒,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少年帝王眼中,或许都只是棋局上可以推演、可以衡量的筹码。
“相国,”嬴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吕不韦话音落下后的余震,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书房里。他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忧国之心,拳拳可鉴。”
吕不韦胸膛起伏,目光灼灼地盯着嬴政,等待下文。
嬴政的手指,随意地在那卷描绘着“鱼嘴”分水奇观的竹简上点了点,动作轻描淡写。“相国既言此策关乎社稷根基,耗用民力国帑,乃天大之事……”他微微一顿,冕旒玉珠下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直刺吕不韦,“那寡人便将这‘天大之事’,全权托付于相国了。”
“什么?!”吕不韦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李薇也懵了,心脏几乎停跳。托付?托付什么?
嬴政的身体微微前倾,阴影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清晰地砸落:“即日起,郑国渠改筑新工,一应事务,由相国吕不韦……亲督!”
“王上?!”吕不韦失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亲督?!督什么?督这耗费巨大、被太后妖言蛊惑出来的劳民伤财之工?他本想彻底否了这破事,怎么反被架到火上烤了?!
“新策省工省料之论,相国方才亦闻。”嬴政的目光扫过那堆竹简,又落回吕不韦脸上,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寡人既要实效,更要……‘省钱省时’。相国总领国政,富甲天下,深谙开源节流之道。此等重任,舍相国其谁?”
吕不韦喉结滚动,想反驳,想推脱,但嬴政那句“富甲天下,深谙开源节流”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所有退路都堵死了。他若推辞,便是承认自己无能,或是不愿为国分忧!他脸色铁青,胸中憋闷欲炸。
李薇刚为这神转折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窃喜吕不韦吃瘪,嬴政那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制导的冰箭,毫无预兆地转向了她。
“至于太后……”嬴政的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却让李薇毛骨悚然的弧度,“既深通此‘科学’之理,洞察水势,巧思妙想迭出……”
李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便请太后屈尊,随相国……亲临渠工。”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口玉言的最终判决,清晰地砸在李薇天灵盖上,“一则,以备相国咨询,释其‘妖异’之惑;二则,亲为监工,以尔‘科学’之眼,确保新策施行,以策……万全。”
**轰——!**
李薇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监工?!**
**亲临渠工?!**
**跟吕不韦这个老狐狸一起去?!还以策万全?!**
**政哥!你这是让我去死啊!是嫌我命太长了吗?!我只想在你羽翼下苟着!只想躺平!不想去工地搬砖……啊不是,是监工啊!吕不韦会有一万种方法让我“意外”死在工地上!或者直接扣个“妖孽作法,致渠工失利”的屎盆子把我沉塘啊!**
巨大的惊恐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厥。
吕不韦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打得措手不及,脸色变幻莫测。让这妖妇跟着?监视他?还是……借他的手除掉她?他阴鸷的目光在李薇那张惨无人色的脸上扫过,又对上嬴政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黑眸,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这少年君王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
“王上!”吕不韦强压下翻腾的怒意和疑虑,试图挽回,“太后凤体违和,惊悸未愈,且后宫干政,恐惹非议……”
“非议?”嬴政轻轻打断他,声音如同寒泉滴落玉盘,“太后为解关中旱魃之苦,忧心农桑,亲临工坊垂询匠作,此乃体恤民情,何来干政?相国多虑了。”他直接将李薇的“监工”定性为“体恤民情”,堵死了吕不韦的嘴。“太后之恙,寡人自会命太医令随行,精心调养。”
嬴政的目光最后落在瘫软在地、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出窍的李薇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太后,可听清了?”
李薇浑身一激灵,对上嬴政那双冰冷的、毫无商量余地的眼睛,所有的哀嚎、抗议、求饶都被冻结在喉咙里。她知道,这是圣旨,是命令,是她这条咸鱼必须跳进去的新火坑。
“……诺。”一个微不可闻、带着哭腔和绝望颤音的字,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咸鱼最后的挣扎,是认命。
吕不韦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也只能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硬邦邦地躬身:“老臣……领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退下吧。”嬴政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另一卷待批的竹简,不再看他们。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章华台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却带不走李薇心中沉甸甸的、名为“监工”的巨石。
回甘泉宫的路,漫长得像没有尽头。李薇被宫女小桃和另一个内侍半搀半架着,双腿虚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夜风冰冷,吹在她汗湿的鬓角,激起一阵阵寒颤。
“监工……监工……”她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脑子里全是吕不韦那张铁青的脸、嬴政冰冷的命令,以及未来工地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场景——落石、塌方、失足落水、被“愤怒的民夫”误伤……每一个画面都让她不寒而栗。“我只想躺平……我只想混吃等死……政哥你不讲武德……吕不韦老匹夫肯定磨刀霍霍了……”
小桃看着自家太后失魂落魄、神神叨叨的样子,心疼又害怕,只能小声劝慰:“太后,您别吓奴婢……王上让您去,定有王上的道理……或许……或许相国看在王上的面子上……”
“道理?面子?”李薇猛地回过神,悲愤地打断她,声音带着哭腔,“小桃啊!你不懂!这是让我去当人质!当靶子!那工地就是龙潭虎穴!吕不韦就是等着吃人的老虎!他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好把这‘妖言惑众’、‘贻误国工’的罪名坐实了!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加班猝死穿越就算了,还得被逼着去古代工地007……”
她越想越绝望,咸鱼的本质让她只想缩回壳里。**装病!对!回去就装晕!装心疾发作!病入膏肓!看嬴政怎么逼一个“垂死”的人去监工!**
抱着这最后一丝鸵鸟般的希望,李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被搀回了甘泉宫。熟悉的宫苑灯火在望,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然而,就在她踉跄着迈过寝殿外那道高高的门槛,准备实施“原地昏倒”大计时——
**“嗯?”**
殿门内侧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着腰、穿着深褐色宫装的老嬷嬷身影,如同融入了黑暗的雕像,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那老嬷嬷背对着殿门,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专注的姿态,绕着寝殿中央那张巨大的凤榻……缓缓地、蹑手蹑脚地……**转圈!**
她的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动作僵硬而迟缓,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诡秘**。昏黄的宫灯光线勾勒出她佝偻的轮廓,在地上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随着她的移动而无声地晃动。
李薇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这……这是谁?!**
**她在干什么?!**
一股寒意,比章华台的帝王威压更甚,比吕不韦的杀意更阴冷,顺着李薇的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小桃和搀扶的内侍也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绕床转圈的老嬷嬷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暴露在灯光下。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圆髻,插着一根朴素的银簪。她的眼睛不大,眼珠浑浊,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狂热探究与冰冷审视的幽光!
李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出来了!
这是**华阳太后**身边最信任、也最令人畏惧的心腹老奴——**芈嬷嬷**!
而更让李薇魂飞魄散的是——
芈嬷嬷那只枯瘦如鸡爪的右手,此刻正高高举起!她手中紧握着的,赫然是一柄用古旧桃木削成的、剑身刻满扭曲符文的……
**桃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