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金楠署的工坊内,炉火熊熊,热浪灼人。巨大的铜釜中,琥珀色的金楠脂在高温下翻滚沸腾,散发出浓郁醇厚的楠木异香。工匠们赤膊上阵,汗流浃背,挥动着沉重的木槌搅拌,或是小心翼翼地将熬制好的膏脂舀入特制的木桶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嬴政在李薇和少府监的陪同下,沉默地巡视着。他亲手触摸了刚刚冷却、质地温润坚韧的成品,又仔细查看了巴蜀楠木的运输记录和损耗清单。整个过程,他极少说话,但那专注而深邃的目光,却让少府监和工匠们倍感压力。
“产量,尚可。”巡视完毕,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然损耗仍巨。巴蜀道险,非长久之计。相里勤与郑国所献水运之法,需精研推广,务求再减损耗三成!此脂,乃护国重器,不可轻忽。”
“臣等谨遵王命!”少府监和工师们连忙应诺。
离开工坊,天色已晚。嬴政并未回宫,而是与李薇一同回到了章台宫西暖阁。暖炉驱散了寒意,宦者令奉上热羹后悄然退下,阁内只剩下这对名义上的母子。
卸去了戎装,只着玄色深衣的嬴政,眉宇间的杀伐之气稍敛,但那份深沉的疲惫却更加明显。他靠在软榻上,闭目片刻,才缓缓开口:“阿母……辛苦了。”
这一声“阿母”,在私密的暖阁中显得格外清晰。李薇心头微暖,轻声道:“分内之事。倒是政儿你,前线凶危……”
“李牧老矣,尚能饭否?”嬴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经此一役,赵军元气已伤。然魏国……”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段干崇此獠,寡人必诛之!还有那哑婆……”
话音未落,阁外响起阎乐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禀报声:“王上,太后!廷尉张唐大人密信!阎都尉亦有急报!哑婆……动了!”
嬴政与李薇同时精神一振!
嬴政沉声道:“进!”
阎乐快步而入,呈上两份密报。
第一份来自大梁的张唐:“段干崇似已察觉魏王动摇,府邸戒备森严,频繁有车马出入,疑转移家眷细软!其府中确有一身形佝偻老妇,近日频繁出入,昨夜更有一辆遮掩严密的马车自后门驶出,直奔城西!臣疑其欲潜逃,已命人暗中尾随!请王上定夺是否截杀!”
第二份是阎乐的急报:“监视目标(药材店老板娘)于今日午后闭店,乔装改扮,携一包裹匆匆出城,往骊山方向而去!其行迹鬼祟,沿途似在留意有无跟踪!末将已亲率精锐,远远缀上!是否收网,请太后示下!”
两条线同时指向哑婆!而且她正试图逃离!
嬴政眼中寒光爆射:“好!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看向李薇,“阿母以为如何?”
李薇心念电转:“大梁方向,张廷尉只需盯紧段干崇及可疑车马,暂勿动手,以免打草惊蛇!重点在咸阳!哑婆此时冒险前往骊山,必有缘故!或为接头,或为转移藏匿之物(极可能是剩余火药或配方)!阎乐!”
“末将在!”
“继续跟踪!务必查清其目的地及接触何人!待其交易或取物之时,人赃并获!给哀家……抓活的!”李薇的声音斩钉截铁,“此乃揪出幕后主使、寻回失窃重器之关键!不容有失!”
“诺!”阎乐领命,眼中燃起熊熊战意,转身如风般消失在夜色中。
暖阁内,烛火跳跃。嬴政看着李薇在危机时刻展现出的果断与谋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阿母……倒是愈发有章法了。”
李薇微微垂首:“情势所迫,不敢懈怠。”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骊山深处那场即将到来的无声猎杀。收网的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