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穿过归乡阵的光纹时，昆仑墟的晨雾正漫过晒谷场的石碾。母亲的手掌轻轻覆在陆长生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带着三脉泉水的温润，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要真切。她鬓角的白发沾着星尘，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银光，像谁把昨夜的星子纺成了线，悄悄织进了她的发丝。
“慢点走。” 母亲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比归墟石里的虚影清晰百倍。她被阿月搀扶着踏上河滩的刹那，脚下的鹅卵石突然冒出淡淡的金光，金光顺着她的布鞋纹路游走，在脚踝处凝成个小小的星芒印记，与陆长生眉心的守土符遥相呼应。
祠堂前的老槐树下，白发长老早已摆好了案几。紫檀木盒里的归墟石散发着柔和的红光，石头下方垫着的新茶叶片片舒展，叶缘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在盒底聚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的倒影竟能看见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 梳着双丫髻，正弯腰在药田除草，发间别着的野菊与阿月此刻别着的那朵一模一样。
“得先让陆婶适应尘世气息。” 长老用拐杖指着案几上的青瓷碗，碗里盛着从三脉泉深处舀来的活水，水面漂浮着七片星壤草的叶子，“每日辰时饮半碗，连喝七日，魂体就能完全稳固。” 他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野菊花瓣，“这花能安神，缝个香袋贴身带着最好。”
阿月立刻拉着母亲往自己家走：“我娘的针线笸箩还在，咱们现在就做！” 两人的笑声像串银铃，沿着石板路叮叮当当滚远了，留下母亲的布鞋印在晨光里，每个脚印中央都凝着颗小小的光粒，被追来的黄狗舔了口，引得那畜生摇着尾巴原地打转，尾巴尖扫过的地面冒出圈嫩黄的芽。
陆长生蹲下身抚摸那些新芽，指尖刚触到土壤，归墟石突然在盒中轻轻震颤。石头里的红光化作道细线钻进泥土，原本要到谷雨才抽芽的谷种，竟在瞬间破土而出，青嫩的苗尖顶着湿润的泥珠，在晨风里轻轻摇晃。他这才发现，母亲的魂体竟能催发生机，像块行走的鸿蒙鼎，只是这份力量更温和，带着草木生长的韧劲。
“长生哥，张婶喊你去炖肉！” 阿虎的大嗓门从晒谷场传来，他正扛着口黑铁锅往祠堂走，锅沿还沾着昨晚炖星肉的油星，“俺娘说要给陆婶补补，特意从地窖翻出了去年腌的腊肉！” 他箭囊上的 “守土” 木牌随着脚步晃悠，木牌与铁锅相撞，发出沉闷的 “咚咚” 声，像在敲面简易的鼓。
祠堂的灶台很快升起炊烟。陆长生添柴时，母亲突然走进来，接过他手里的火钳：“这柴火得架空着烧，不然容易呛烟。” 她拨弄着灶膛里的树枝，动作熟稔得仿佛从未离开过，火星溅在她的袖口上，竟被布料上的星芒印记弹开，落在地上化作颗小小的火种，被灶膛里的风卷进去，“噼啪” 声里，火势突然旺了三分。
陆长生望着她的侧脸，突然想起小时候总爱蹲在灶台前看她做饭。那时母亲也是这样拨弄柴火，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像幅会动的画。不同的是，如今她的影子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与灶膛里的火光交织成温暖的光晕，光晕里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丝，正顺着炊烟往药田的方向延伸。
“发什么呆？” 母亲用围裙擦了擦他的额头，围裙上沾着的面粉落在他鼻尖，痒得他直打喷嚏，“肉快炖好了，去叫长老他们来吃。” 她掀开锅盖的刹那，肉汤的香气混着归墟石的红光漫出来，在祠堂里凝成朵小小的肉花，花瓣上的油珠滚动着，映出昆仑墟的全貌 —— 晒谷场的石碾、老槐树的枝桠、还有三脉泉蒸腾的雾气，都在油珠里轻轻晃动。
饭桌上，阿虎捧着比脸还大的陶碗，筷子夹着的腊肉上还挂着颤巍巍的肉汁。“陆婶这手艺！比张婶炖的还香！” 他嘴里塞得鼓鼓的，说话时肉汁溅在祖父的 “守土” 木牌上，引得木牌发出细微的嗡鸣，牌面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映出星舰残骸里的画面：祖父正将半块归墟石藏进石棺，石棺壁上刻着的，正是母亲现在用的炖肉方子。
母亲的筷子突然顿了顿。她望着木牌上的画面，眼眶渐渐泛红：“你祖父总说，炖肉得放三颗星灵果，说那是域外最干净的东西。” 她给陆长生碗里夹了块排骨，“他当年去域外前，特意把方子刻在祠堂的横梁上，说万一回不来，总得留些念想。”
陆长生抬头望向祠堂横梁，果然在雕花深处看见几行模糊的刻字。他运转鸿蒙之力凝神细看，那些字突然化作道金光钻进归墟石，石头里的红光瞬间大涨，映出段完整的影像：祖父站在紫渊的混沌核心前，将随身携带的星灵果扔进核心，果子炸开的白光竟在核心周围凝成层结界，结界上的符文与母亲围裙上的星芒印记完全相同。
“原来如此。” 长老捻着胡须点头，银须上沾着的肉汤油星突然化作颗小光球，“这星灵果能中和混沌煞气，陆老哥当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归墟石。” 他突然咳嗽起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得焦香的粟米饼，“老了，记性不中用了，这是陆婶以前常给我烤的饼，昨天突然想起来怎么做了。”
母亲接过饼咬了口，眼眶的红意更浓了：“是这个味，就是少放了点盐。” 她的指尖抚过饼上的焦痕，那些痕迹突然亮起金光，在空中凝成张星图 —— 图上除了紫渊，还标注着七处域外秘境，每个秘境旁都写着种能滋养魂灵的灵物，其中 “忘忧泽” 的莲心旁，特意画了个小小的归墟石图案。
“这些地方...” 陆长生的手指划过星图，“怕是都有先民留下的守护结界。” 他突然想起守鼎录里的记载，域外曾有七座守护塔，分别镇压着不同的混沌余孽，“祖父当年或许就是在巡查这些塔时出的事。”
阿月抱着刚做好的香袋走进来，袋口露出的野菊花瓣在红光中轻轻颤动：“陆婶说这香气能让心安稳。” 她把香袋递给母亲时，星图上的忘忧泽突然亮起，映出朵巨大的莲花，花心正托着颗与归墟石相似的红光石，“这花长得像药田的莲台！”
母亲的指尖刚触到香袋，归墟石突然飘到星图前。石头里的红光与忘忧泽的莲心相连，映出段新的画面：位先民正将归墟石的碎片埋进莲心，莲花的根须迅速缠绕住碎片，在花瓣上织出与养石诀相同的符文。“这是... 分石术？” 陆长生恍然大悟，“祖父把归墟石分成了七块，分别藏在七处秘境，用灵物滋养，难怪我们在紫渊只见到半块。”
长老突然一拍大腿：“先民传下的《七塔记》里写着，‘碎玉藏泽，聚之可安天下’！” 他拄着拐杖往祠堂深处走，从供桌下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里装着卷兽皮地图，地图上的七处秘境用朱砂标着清晰的路线，“这是当年你爹整理的，说万一有一天需要，就能用上。”
陆长生展开地图时，母亲的手掌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她的掌心与地图相触的地方，立刻亮起金光，将原本模糊的路线勾勒得清清楚楚，连秘境周围的混沌气流都标注得明明白白。“看来这趟域外之行，还得继续。” 陆长生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开天斧在墙角轻轻嗡鸣，仿佛早已跃跃欲试。
接下来的几日，昆仑墟沉浸在久违的安宁里。母亲每日跟着阿月去药田除草，她走过的田垄，星壤草都长得格外旺盛，叶片上的星芒纹路能治好孩童的夜啼；阿虎则缠着母亲学炖肉，箭囊里除了箭矢，还总塞着块星灵果干，说是要留着给下一处秘境的守护灵当见面礼；陆长生在祠堂整理祖父的手稿，发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野菊，花瓣上的纹路与归墟石的红光相触，竟能映出祖父巡查守护塔时的画面。
第七日清晨，母亲饮下最后半碗三脉泉水时，脚踝处的星芒印记突然发出耀眼的红光。她周身的淡红色光晕渐渐散去，露出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只是发间的野菊总保持着新鲜，像刚从枝头摘下的。“感觉身子轻了不少。” 她活动着手腕，袖口的补丁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这归墟石的力量，怕是与昆仑墟的土地融在一起了。”
陆长生望着祠堂供桌上的归墟石，石头里的红光已经变得内敛，像颗藏在青玉里的火种。他将祖父的手稿、兽皮地图和养石诀仔细收好，装进阿月连夜缝制的布包里，包带用三脉泉水泡过的麻绳编成，上面还绣着七朵小小的野菊，代表着七处待寻的秘境。
“该动身了。” 母亲帮他理了理衣襟，指尖划过他胸口的归墟石，“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别忘了回家的路。” 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灶膛里的草木灰，“这是家里的土，带着它，就像娘在身边。”
陆长生接过锦囊时，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东西 —— 是块烤焦的粟米饼碎屑，混在草木灰里，带着熟悉的烟火气。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就是这样把药混在饼里喂他，说再苦的药，裹着家里的烟火气，就都能咽下去。
阿虎背着装满干粮的竹篓走来，箭囊里的箭矢比上次多了七支，每支箭尾都系着片野菊花瓣：“俺问过长老了，忘忧泽的莲花怕铁器，用这花瓣箭能催开莲心。” 他的靴子上沾着药田的泥土，泥块里还裹着颗星灵果的种子，“俺娘说这个种下能长出吃不完的果子。”
阿月抱着油灯站在星舟旁，灯盏里的灯油换成了三脉泉的活水，灯芯用野菊梗制成，点燃时冒出的青烟在空气中凝成小小的星图：“长老说这灯能照亮秘境里的幻象，咱们再也不怕走岔路了。” 她把盏新做的香袋挂在桅杆上，“这是陆婶教我绣的，说能引来归乡的魂灵指路。”
母亲站在岸边挥手时，祠堂前的老槐树突然落下满地花瓣，花瓣在星舟周围凝成道光桥，桥的尽头与归乡阵的光纹相连。陆长生解开缆绳的刹那，归墟石在船头发出柔和的嗡鸣，石头里的红光化作道细线，一头系着星舟，一头牵着母亲的手掌，像根永远不会断裂的风筝线。
星舟缓缓驶离昆仑墟时，陆长生回头望去。母亲的身影在晨雾里越来越小，却始终保持着挥手的姿势，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闪着光，像颗永远悬在故乡的星。他握紧怀中的锦囊，感受着草木灰里的饼屑，突然明白所谓的去域外，从来不是远离，而是带着所有的牵挂与爱，去完成那些未竟的守护。
阿月点亮新制的油灯，野菊梗灯芯爆出的火星在舱壁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阿虎嚼着母亲刚烤好的粟米饼，饼渣掉在甲板上，立刻冒出小小的绿芽。陆长生站在船头，望着兽皮地图上亮起的忘忧泽路线，开天斧的斧刃反射着晨光，在域外星海划出第一道金色的航迹。
归墟石的红光顺着航迹缓缓流淌，像条连接着故乡与远方的河，河里漂浮着母亲的叮嘱、祖父的手稿、还有昆仑墟的烟火气。陆长生知道，这趟旅程还很长，但只要顺着这道红光走下去，无论遇到多少秘境，多少混沌，最终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 因为家从来不在某个地方，而在那些永远牵挂着你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