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站在原地,呼吸久久未能平复,并非因为疲惫,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翻涌的、对未知的悸动与对自身力量的重新审视。
第一次成功穿越时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凿开了一丝缝隙,让他看到了终结一切的希望曙光,但同时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条通往源头的逆流之路,其险恶与艰难远超想象。
接下来的日子,他陷入了近乎偏执的反复尝试。 最初的几次穿越极不稳定,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操纵一叶脆弱的扁舟,每一次启动都需要他拼尽残痕的全部力量去维系那微妙的平衡,而他的身体也在不为人知的层面,持续付出着沉重的代价。
他记得极其清楚——第一次强行逆转一整片空间的时间流,将赵宇、沈素素、王昊从死亡拉回时,他清晰地看到自己鬓角的一缕发丝,在那瞬间悄然失去了所有乌黑的光泽,化为刺眼的银白。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残痕的深度开发与运用,绝非毫无代价。 每一次超越极限的驱动,都会在这具凡人之躯上刻下不可逆的痕迹,燃烧的是他的生命本源。
相比之下,他意外地发现,仅仅让自身进行时间穿越,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竟远比强行逆转整个区域的时间要小得多。虽然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痛苦,但至少不会立刻反应在生命力的急剧衰减上。
这个发现,让林羽的心底多了一分难得的笃定。 或许,他选择的这条独辟蹊径的道路,并没有错。
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苏哲,那个已然湮灭的“贤者”。 当初他嗤之以鼻,认为苏哲对永生、对灯塔水母的研究不过是疯狂者的自我安慰与徒劳—— 可如今,当林羽亲身站在时间线上,感受着自身生命随着能力使用而悄然流逝时,他发现苏哲那些冰冷残酷的研究,或许并非一无是处。
如果能将苏哲那关于生命逆转的研究成果,与自身独特的空间残痕相结合,就像自然界中那只能够无限逆转生命周期、理论上达成永生的灯塔水母——或许,他真能在未来无数次的艰难穿越中,抵消这种生命损耗。
林羽没有过多沉湎于假设,他继续投入近乎自虐般的尝试。 一次、两次、三次…… 他对时间穿越的掌控逐渐从生涩走向熟练,能够穿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某一次练习中,他尝试改变切入时间流的角度和方式——不再是蛮横地撞击过去,而是让自己如同游鱼般滑入时间的细微缝隙之中,以期寻找到更省力、更精妙的穿越路径,窥见更多的可能性。
可就在他完成切入动作的一瞬间,一股极其不对劲的强大撕扯感猛地攫住了他! 周围的残痕力量像是突然被某种更庞大、更古老的时空磁场捕获、牵引,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狂暴地将他拖向一个未知的深度。
下一秒,他周身维系的空间结构彻底塌陷、失序,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粗暴地甩出了时间流!
当他强行稳住心神,重新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愣住了。 ——这绝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弥漫着东方压抑美学的副现实。
街道狭窄而逼仄,两旁建筑的线条生硬、冰冷,充满了异域的、完全不同于国人传统的审美风格。来来往往的人群发色各异,肤色深浅不同,口中吐露着各种语言,带着各种奇怪的口音。
林羽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被长期忽略的记忆碎片骤然闪过脑海。 他想起,第一次通关死亡游戏后,在那片巨大的核心穹顶区域,他就曾亲眼看到过来自其他黑石屋的大量外国人队伍,他们同样经历着血腥的筛选。
但那时的他,全部心思都系在林素言的复活和对副现实本质的疯狂思考上,从未深究过那些外国人后来去了哪里。 他甚至下意识地、傲慢地以为——只是自己活动的区域没有碰到而已。
直到此刻,身临其境,他才豁然开朗,一个冰冷的真相砸落心头: 副现实,从来就不止一个。
国人的意识被筛选、投放到了属于东方文化背景的副现实区域,而外国人,同样拥有属于他们文化圈、他们语言的、被隔离的副现实。
所有的一切,都在某种更高层级的、冷酷的规则下被严格地分隔开来,如同一个个平行的实验皿。
“……shit! Look at the sky!”(……操!看天上!)
“who the hell is that guy? he just… came out of nowhere!”(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Jesus… he’s not one of us. Is he… a foreigner?”(天啊……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外国人?)
周围的人群猛然抬起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羽身上。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看到绝对异常事物时的本能排斥。
林羽瞬间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西方副现实的参与者而言,同样是第一个以这种不可思议方式出现的外国人。 更何况,他是直接撕裂时空、如此突兀地降临的。 这一幕,恐怕比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死亡游戏都更加离奇。
林羽面色一沉,没有丝毫开口解释的意图——他无法解释,也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在更多骚动发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之前,他瞬间屏息凝神,强行拉开一道极不稳定的空间缝隙,整个人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迅速隐去了所有的踪迹和气息。
理由简单而冷酷—— 他还不确定这个陌生副现实的具体规则和监控力度。贸然与这里的参与者发生接触,天知道会触发什么机制,甚至可能直接引来该区域编号者乃至天祸的注视。 而此刻的他,经历了多次穿越,状态并非巅峰,远未到可以与那种存在正面对抗的程度。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身后人群中此起彼伏、愈发惊恐的惊呼: “he just vanished… like a ghost!”(他就这么消失了……像个幽灵!)
“No… like a god…”(不……像神一样……)
而林羽,已经回到了冰冷空无的空间缝隙之中,脸色阴沉如水,但剧烈的心跳却很快被他强行压制平复。 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这个世界,这个系统,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复杂。 副现实并非唯一,这些被分隔的实验场,最终全都通过那扇金色的源初大门,与真正的现实相连。
林羽心中的目标更加明确,如同经过淬炼的钢铁: 如果不从根本上毁掉那扇金色大门,这个吞噬无数生命的罪恶循环,就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 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他几乎将全部的心神与精力,都投入到对时间穿越的极致练习和掌控中。 一遍又一遍,枯燥、痛苦、甚至濒临崩溃地尝试。
经历过无数次失败,曾在时间的乱流中短暂迷失方向,也曾被狂暴的空间之力反噬得遍体鳞伤。 但每一次从失败中挣扎归来,他都会冷静地复盘,将痛苦的经验转化为下一次尝试的基石。
时间在副现实中没有确切的日历刻度,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就自身的感知而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 他的发丝因为疏于打理而愈发杂乱,几缕刺目的银白夹杂其中,但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沉静,越来越坚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冰。
直到某一日,他终于感觉某种桎梏被打破了。 他对这股力量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能相对从容地穿梭于时间的脉络之中,甚至携带着一小片空间进行跨越,也显得不再那么艰难。
然而,这条逆流而上的道路,并非没有尽头。 他不断向前追溯,穿过层层叠叠的历史迷雾与时间断层。 直到有一次,在他即将切入某个更古老的时间节点时,他的“前进”被一股无形却绝对强大的力量阻滞了。
他停了下来。 敏锐的感知告诉他,前方的时序仿佛存在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摧的壁障。那是某种源于世界基础规则的阻隔,是时间本身记录的起点,或者说是被更高权限锁死的纪元。 再往前,他便无法踏入半步,仿佛有一股意志在无声地宣告:此路不通。
但即便如此,他已经站在了所能抵达的最古老的彼岸,看清了这一段被允许窥视的时序。
——副现实的创世之初。 天空仍旧是那片巨大无比的灰色穹顶,但下方的大地却显得空旷而原始,缺乏后期那些复杂的人造结构。
然而, 有大量人类的身影活动其中。 与后世分批次、有节奏地投放不同,此刻的人口数量庞大到令人咋舌,他们仿佛是在某一瞬间,被某种伟力集体地、粗暴地倾倒进了这个新生的世界,脸上普遍带着茫然与惊恐。
但这一切宏大的景象,对林羽而言都并不重要。 他再次来到那片区域中央—— 真理之门。 此刻的它,与他日后所见的那个散发着不朽光辉的宏伟存在截然不同。
它显得……异常虚弱。 门体上的光芒黯淡萎靡,明灭不定,像是刚刚完成了一次耗尽全部能量的巨大吞吐与时空转换,整体散发出的气息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与疲惫,仿佛陷入了某种力量的真空期。
林羽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穿越凝固的时间,几乎要触碰到那扇门冰冷而脆弱的表面。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轰鸣,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战鼓。
——就是现在。 这就是他等待了无数个日夜,跨越了漫长时光,所要寻找的那个……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