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的庭院中,两个年轻的婢女围着赵明翰细心照料着。
赵明翰半躺在摇椅上,身上穿的是锦衣华服,桌上放着的是盛楼排队才能买来的精致糕点。
平日里,赵德全夫妇对他关怀备至,下人们对他言听计从。
这样的日子,是赵明翰以前从未有过的。
可是他眉宇间的愁云,似乎从未真正舒展开来过。
就像现在,他的眼睛只盯着湛蓝色的天空看,眸色之中却是无人能看清的忧郁之色。
“公子,您好歹吃一些吧?”
其中一个婢女将手上的燕窝往前又送了送。
意料之中,赵明翰还是没有接手。
另一个婢女轻声劝说着:“公子,这碗燕窝是夫人一早亲自去厨房炖上的,要不您尝一口就好?”
赵明翰还是没有反应。
两个婢女无奈,只能将燕窝放在桌上,躬身准备退下。
院外,忽然传来赵德全爽朗的笑声。
原本正盯着天空看的赵明翰忽然坐直起来,看向即将退下的两个婢女。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来客人了?”
见他主动说话,两个婢女有些高兴,忙不迭地点头:
“应该是有贵客到的。”
“奴婢今早去前院,听大壮说,老爷和夫人整个上午都等在花厅中,此刻应该是老爷夫人等的贵客到了。”
闻言,赵明翰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前院走。
能让赵德全夫妇如此重视的贵客,应该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想到这里,赵明翰的脚步越发快了一些。
只是走到前后院的交界处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但很快,便重新抬腿走了。
跟在他背后的两个婢女面面相视,都对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大公子,生出了好奇之心。
回来这几日,两人一直贴身伺候在侧,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只是,等他满怀期待地来到前院后,花厅内只有面带喜色的赵德全夫妇。
赵明翰环视一圈,根本没有看到他想见到的那人。
赵德全夫妇回头一看,宝贝儿子竟然主动愿意走出后院,两人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赵夫人上前想握住赵明翰的手,但又担心吓到他、会让他更加防备,于是那只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硬是被她自己收了回来。
“翰儿,你怎么来前院了?”
赵明翰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方才,有客来?”
“是啊,”赵夫人没有发觉儿子的不对劲,顺口就道,“方才是小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过来了。”
只是侍女来?她没来吗?
赵明翰不由地皱起那双写满苦涩的墨眉。
而他的神情在赵德全夫妇看来,误以为是疑惑。
想了想,她压低声音道:“此事原也没想着要瞒着你的。”
“那日你爹进宫面圣,请求陛下为你做主时,小王妃极力为咱们家说话。”
说到这里,赵夫人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对沈徽妍的感激之意。
“她提议此事要以牙还牙地暗中进行,并且还得到陛下的信任。”
“临出宫前,小王妃暗示你爹,此事她会为咱们想办法。”
“赶上沈家七姑娘出事,我和你爹还以为此事要等上一些日子,没想到小王妃这么快就给咱们安排上了!”
赵夫人似乎有些解气:“翰儿,你等着看,江浩一定会为此事付出代价的!”
听到这里,赵明翰瞳孔微缩,似是震撼。
没想到,她可以为素不相识的他,做到如此地步......
“事情解决,我们又多欠下小王妃一个人情了。”
这大概是赵明翰自回来后,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赵德全夫妇相互望了一眼,对沈徽妍真是越来越感激了。
几次三番,全是因为沈徽妍这个救命恩人,他们的儿子才会如同寻常人一样说着寻常话。
“是,是是是,”赵夫人眼眶发热,“小王妃对咱们家来说,就是救命的恩人,是得要好好感谢的!”
赵明翰点了头:“她若是不来,我们也可以登门道谢。”
赵夫人也跟着点头:“你说得对,既然要感谢,总不能在家里坐着等人上门再表达谢意。”
赵德全语气慈爱:“无论如何,都得等江浩一事过去,且风波能平息一些后,再登门道谢。”
他郑重道:“我们是去感谢她的,可别给她制造麻烦了。”
赵明翰没有反对,只言简意赅道:“定好哪日,提前告诉我。”
随后,就转身回了院子。
赵夫人望着儿子的背影,捂着嘴巴差点哭出声来了。
赵德全轻轻叹息一声后,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
“夫人,来日方长,翰儿总会有想通的那日的。”
赵夫人点头:“我是高兴......”
“原本是该高兴的,”赵德全却有着不一样的顾虑,“可是夫人,你不觉得翰儿的表现,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赵德全望着消失在眼前的拿到略显消瘦的背影,却没有将自己的顾虑之处说出口。
或许,是他多心了吧。
彼时,沈府中。
全家人看着沈徽妍手里的圣旨,欣喜非常。
“我就说,只要是我姐想办的事情,就一定能办成的!”
沈循安才刚刚从书院回来,见到自己姐姐安然无恙,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
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沈楚华从床上撑着起身,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下来。
“小九,”她哽咽着,“谢谢你......”
“七姐姐,你我血脉相连,不需要言谢。”
沈徽妍将圣旨塞到她手里,浅浅笑道:“你如今要想的,便是快些把身子养好,然后亲自去刑部监牢中,对着张正奇宣读这道圣旨。”
“我,可以吗?”
沈楚华以为,圣旨是沈徽妍千辛万苦求来的,打破大齐只男子能休妻的‘规矩’这样重要的大事,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宣读。
“为何不可以?”
沈徽妍抓住她的手,帮助她握住圣旨。
她的声音充满鼓励:“张正奇欺辱你多年,这口气就该你自己来出,才能救活从前的你!”
沈楚华的视线渐渐模糊,眼泪大颗大颗落下,颤抖着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弧度。
“好,我定会为自己好好出这口气的!”
在沈家住下的日子,沈徽妍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翻开几乎随身携带的那本‘游记’,拿着笔,在江之境的名字上,画了个叉。
随后,盯着这个名字许久许久,才重新合上游记。
入夜。
谢谌从望月轩离开,转头进了书房。
他盯着狐狸画像看了许久,脑海中却总在回荡着昨日沈徽妍哭着说出的那句话。
她说,她就该向天罚殿起愿,祈求天罚殿能替天行道,铲除张正奇这样的小人!
所以,如张正奇这样背信弃义、折辱发妻、谋杀妾室的小人,天罚殿是不是该为无辜之人主持公道?
可是陛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那五十大板下去,张正奇就算不死也得是个残废。
天罚殿,还有必要出手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
谢谌有些烦躁。
夜渐渐深了,他原想着左右沈徽妍也没有在府上,自己就在书房的矮榻上凑合休息一宿就好。
转头一看才想起来,书房里哪里还有什么矮榻?
矮榻早就被自己的母亲送去慈幼院了。
他略显烦躁,却不知这样的心情因何而起。
无奈之下,他又回了望月轩。
躺在沈徽妍睡过的床上,他的鼻尖若有似无地穿梭着独属于她身上的清香。
谢谌翻了个身,一眼就看到原本该躺着沈徽妍的位置,此刻却空荡荡的。
就像他的心,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有些空。
他狠狠闭了闭眼,暗道一定是最近不够忙,才会如此的。
可直到他睡着都没有发现,唯有环绕在他身侧的这股气息,才是他今夜顺利入眠的主要原因。
......
沈楚华养了两日,堪堪只等身上的伤稍微结痂,就央着沈徽妍带她去刑部。
沈徽妍拗不过她,只得点头。
临出门之际,沈楚华怕她担心,还温声道:“我真的好多了。”
“顾大夫医术高明,给的药也是万金难求的好药,我这伤才几日,看着却像是养了十多日的样子了。”
沈徽妍扶着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但是,等沈楚华看到门口处的顾西辞时,还是意外了一下。
她拉住沈徽妍的袖子,小声道:“小九,我真的没事的,就不要再劳烦顾大人走一趟了......”
“七姐姐别误会,顾大人此行,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有了沈徽妍这话,沈楚华这才放心了些,
几人一路来到刑部。
圣旨在手,更是顺利进了刑部监牢。
穿过阴暗、潮湿、还臭气熏天的长道后,沈徽妍一行人跟在狱卒的身后,终于停在一处牢房门口。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缓缓转身。
接着昏暗的光线,满身脏污、伤痕累累的张正奇在看到沈楚华的那一刻,眼底爆发出一抹亮如饿狼的光。
他半走半爬着来到栅栏边上,伸出手想抓住沈楚华的裙摆。
“楚华!楚华你终于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