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沈徽妍的眼眸紧紧盯着跪在面前的中年男子,眼中满是惊骇。
刀疤男叹息着:“草民,范磊。”
“四年前,草民在战场上伤到眼睛,所以特批被送回来。”
四年前......
沈徽妍重新跌坐回去。
这么说来,范磊并未参与沈家军最后一仗了......
谢谌坐在她身侧,亲眼看到她眼底升起的那道光,在得了范磊的回答后,迅速跌落暗淡下去。
她的周身,满是悲痛。
却还要硬撑着挤出一丝笑意,让夜影先把范磊扶起来。
他知道,她的希望代表着什么。
所以知道她的失望该有多痛。
心疼她之余,谢谌此刻能做的,就是帮她一起解决白江村的问题。
“范磊,你继续说下去。”
范磊无奈指着失了一只胳膊的大壮介绍道:“巧合的是,大壮曾受命于宁阳王殿下麾下。”
“他是因为失了手臂,被送回来的。”
谢谌和沈徽妍眼神相互碰了一下后,都没有再说话。
而村长见拦不住这两人,索性也就不拦着了。
于是在范磊和大壮的解释中,沈徽妍和谢谌这才明白了白江村抵触朝廷的原因。
几年前大齐战事不断,朝廷需要源源不断的兵力,于是就把募兵制原来的五年,改成了十年,但一户一兵的规则并没有因此改变。
按理说,大齐人口尚可,改了年限后兵力就该稳住一段时间才是,可是不知为何白江村里只要是年满十八的男子,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会被朝廷以各种理由召入军队服役。
就算是符合豁免内容的残疾、或者独子等条件的,也没能避免。
恰逢几年前战事吃紧,去了边关后还能再回到白江村的村民,几乎屈指可数。
这让本就人口不丰的白江村,如同雪上加霜。
村民们不是没有想过要上报朝廷,奈何留在村里的多是老弱妇孺,或是如同大壮和范磊这样因伤退下来的残兵,就算是能走到京城,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走不到皇城。
说到此处,大壮满目泛红:“这些畜生,一定是在村子周围遍布了眼线,只要有村民上京城去,不是被拦截下来,就是会被用家人性命做威胁!”
范磊道:“便是如此,朝廷都没有想过要放过白江村,每年都会来好几拨人,用着各式各样的借口强行募兵......”
大壮扯着脖子高声道:“如果不是我们把那些孩子藏得够好,只怕整个白江村再无后代了!”
听完这些解释,沈徽妍和谢谌终于明白村民的抵触原何而来。
沈徽妍压制着心口的愤怒:“朝廷募兵,一向都按照募兵制行事,岂敢如此胡作非为!”
谢谌略作沉思后,问出了一个问题:“据我所知,兵部虽然有募兵权,但最终名单都要落章存档的。”
“除非有利可图,否则兵部实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做这样的事。”
‘冒名顶替’这四个大字,豁然出现在沈徽妍的脑海中。
她转眸一看,却见谢谌神色平静如水,但眼底的那抹肯定之意,她却看得清楚。
只是,这些还未被证实的猜测,他们还不能告诉白江村村民。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眼前几人:“范磊、大壮,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足以得到你们的信任。”
“但我还是想请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会查清这些真相,还白江村该有的公平。”
沈徽妍的话,几人一字不差地听完。
他们今日也是因为沈徽妍和谢谌的身份,才敢冒险将此事说出来的。
现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这位一条路而已。
想到这里,大壮和范磊齐齐跪下,拱手朝着沈徽妍和谢谌道:
“请沈姑娘和小王爷为白江村村民主持公道!”
闻言,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村长,也颤颤巍巍地起身。
他执意要跪下,任谁都拦不住。
“小王爷、沈姑娘,老朽已经是半截身子如土的老东西了。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对老朽来说,没有什么关系。”
“可老朽身为白江村村长,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群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啊......”
村长老泪纵横:“只要两位贵人能为白江村讨回该有的公道,哪怕是要老朽这条命,老朽绝无二话!”
“村长......”
看着眼前的一幕,沈徽妍心如刀绞。
明明最该被敬重、最该被照顾的一群人,却被歹毒之人趴在身上不断吸血。
祖父他们在天有灵,若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一向爱兵如子的他们,该是何等的痛心......
沈徽妍和谢谌耐心地和大家做了保证,一定会为白江村争取该有的一切。
至此,村长才让大壮将白江村才村民的名单取来,给沈徽妍一一对过。
越是往下翻,沈徽妍越是心惊肉跳。
翻到范磊那页,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自受伤回来,竟从不曾领过朝廷给的补助吗?”
范磊摇头。
大壮则是在一旁冷声道:“不仅磊哥没有,我们这些残兵都没有。”
“命都快没了,哪里还敢想得到补助......”
沈徽妍心里堵得难受。
她默不作声地翻着名单,每翻一面,她都痛恨自己前世竟连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发现,任由着郑秋实那个老匹夫如此为非作歹。
谢谌看出她心里难受,温声吩咐村长,将近年来白江村从军人员的伤亡名单再送来一份,以便他们后续去户部批银子。
他更是保证,在这几日对名单期间,他们都会住在白江村,不会离开半步。
至此,村长才带着大壮和范磊离开了。
临行之际,还将守在这座院子门口的村民撤走了。
这是不再限制他们的进出了。
谢谌见她半天没有说话,伸手想取走她放置在双腿上的名册。
没想到,竟迎来她的怒目以对。
如果不是因为谢谌,前世在她死前,就该处死郑秋实和江之境这两个老东西了!
偏偏就是谢谌,非要所谓的证据!
连元翊一个孩子看得出来,谁该死,偏偏他却像是个眼盲心瞎的,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得失!
想到这里,她豁然起身。
“谢谌!”
她忽然大声,倒是让谢谌愣怔住了。
“我定要杀了郑秋实这个老东西!”
情急之下,她心口喘息着指向他:“这一次,你再敢拦着我,我就连你一起杀!”
说完这些话后,沈徽妍再不想多看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还要继续装伤的谢谌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追出去,只能满脸意外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她怎么,忽然就对他生气了?
还有,她方才说,‘这一次’。
难道,她从前也想杀郑秋实,但被他拦住了?
可他,没有一点点关于此事的记忆啊。
难道......
谢谌才低垂下来的眉眼,猛地重新抬眸看向窗外。
只见沈徽妍正站在院中,和流星说着什么。
难道,她和他一样,也做了那样的梦?
转头一想,若是梦中的沈徽妍,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费尽心思也要嫁给他?
谢谌墨眉渐渐皱起,对沈徽妍方才的话反复分析着,却无一点线索。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女子不愧是将门之后,虽然柔弱,却继承了沈家该有的傲骨。
气急之下,竟然连杀他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是该恼还是该笑。
接连两日下来,大概是因为村长在村民面前做了解释,导致沈徽妍几人在白江村迅速得了大家的信任。
在他们所在的小院子门口,日日都会有不同的村民送来自家种的蔬菜,或是鸡鸭。
沈徽妍坐在廊下,细细在名册上写着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头也没抬一下就道:“流星,你去告诉村民们,他们生活不易,不要再给咱们送粮食了......”
“小王妃。”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道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浓烈的关心和后怕。
沈徽妍停下手里的笔,抬眸一看。
就见赵明翰愣愣地站在院门外,浑身风尘仆仆,那张清俊的面容上,还沾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泥土。
再仔细一看,他身子的一侧似乎都脏乎乎的,好像在泥堆中滚过。
“赵公子?”
沈徽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怎么这幅......你从哪儿过来的?”
见她坐在门口,看起来安然无恙,赵明翰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而他的身后,则探出了大壮满是抱歉的脸。
“小王妃,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人是你的朋友。”
“你知道的,咱们白江村不怎么喜欢外人来。加之他一来就往村口跑,所以我们这才误会他别有居心......”
说话间,赵明翰派来拍身上的灰尘后,才敢踏进院子来。
可他进来后,却只站在院中间,并没有太过靠近她,生怕她沾染了他身上的脏污。
“小王妃,你......你没事吧?”
房间内,已经‘恢复’到能下床的谢谌,早在赵明翰张口喊出‘小王妃’三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望着窗外的赵明翰,面色发沉。
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