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抱着云棠,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语气有些疏离,“晚晚小姐,小祖宗有些怕生。”
怕生?
云晚晚面上的笑容一僵,只得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下的心绪压了下去,唇角上扬起一抹弧度,“想来是晚晚太心急了。”
云晚晚看似温顺地应着,面上的笑却不达眼底。
随后,她乖巧的坐在一旁,看着云棠趴在那里玩耍。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一炷香后,云晚晚站起身,皮笑肉不笑的道:“晚晚明日再来给夫人和小祖宗请安,今日便先行告退了。”
夏月淑低头,逗着云棠咯咯笑个不停,只轻嗯了一声。
接着,云晚晚默默退了下去。
回到静蕖院后,云晚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锦帕。
如今云衡之对她的愧疚,是她眼下最大的筹码。
夏月淑表面看似温婉,眼神却清明得很,对她并无多少真心怜爱。
云晚晚的视线落在梳妆台上那枚被她随意丢着的羊脂玉佩上。
突然,她眼前一亮,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次日未时。
府中后园有片不小的莲池,如今这个时辰,偶有早开的粉荷点缀,池畔堆着几块嶙峋太湖石,远远瞧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昨日,云晚晚从其他下人处打听到,夏月淑午后时常会抱着云棠在池边的水榭小坐。
她心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也往莲池走去。
今日的她,特意换了一身料子轻薄,颜色娇嫩的鹅黄色衣衫。
发髻间插了一支新得的点翠步摇,行走间流苏轻晃。
下一刻,她果然看见水榭里夏月淑的身影。
青鸢侍立一旁,云棠正被逗弄着看池里游动的锦鲤,发出咯咯的笑声。
云晚晚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挂上温婉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容,脚步轻缓地朝着水榭走去。
“夫人安好,小祖宗安好。”她停在几步开外,规规矩矩地朝着两人福身行礼。
夏月淑抬眼看她,点了点头,“晚晚也来赏荷?”
“是,听说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早,晚晚想着来瞧瞧,不想遇见夫人和小祖宗了,还真是巧了呢。”云晚晚笑着走近,目光落在云棠身上,“小祖宗今日瞧着真精神。”
她说着,又往前挪了半步,离抱着云棠的夏月淑更近了些。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想去碰碰云棠挥舞的小手。
夏月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抱着云棠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体也微微侧转,将云棠护得更周全了些。
青鸢的目光也警惕地落在云晚晚伸出的那一只手上。
此时,云晚晚脚下似乎被池畔一块松动的卵石绊了一下。
她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向前踉跄着扑去。
方向正是抱着云棠的夏月淑。
电光火石间,夏月淑抱着云棠,本能地向后接连退了好几步。
青鸢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护住夏月淑和云棠,另一手猛地格挡向前,想要推开扑过来的云晚晚,避免她撞到云棠身上。
云晚晚顺着青鸢格挡的力道,身体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态向后重重摔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云晚晚整个人摔倒在太湖石旁,精心挑选的鹅黄春衫被尖锐的石角嗤啦一声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眨眼间,便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
她发髻略微有些散乱,那支点翠步摇已然摔落在地。
她蜷缩在地,抱着手臂,一张小脸煞白。
怔了一瞬后,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的身体轻颤了颤,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
“晚晚小姐!”青鸢也愣住了,看着自己下意识格挡的手,又看着地上摔得凄惨的云晚晚,脸色不由微微变了变。
夏月淑抱着云棠,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看着地上痛哭的云晚晚,又垂眸看了看青鸢,眼神复杂。
她方才看得分明,云晚晚是自己绊倒扑过来的,青鸢那一下格挡力道并不重,只是简单阻拦罢了。
这摔的……
未免也太刻意了。
然而,不等夏月淑开口,一个低沉含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回事?”
云衡之处理完公务,恰好也踱步到莲池散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的,是云晚晚被青鸢推得重重摔在石头上,衣衫破损,哭得肝肠寸断的凄惨模样。
而夏月淑,正被护得好好的站在一旁。
云衡之几步抢上前,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云晚晚。
尤其看到她手臂上被石棱划出的几道渗血的红痕和那被撕破的衣衫,心头那股怒火腾地就窜了上来。
他目光冷然扫过夏月淑和青鸢,最后落在青鸢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谁给你的胆子对主子动手?”
青鸢噗通一声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国公爷息怒,奴婢只是……”
“爹爹,不关青鸢姐姐的事!”云晚晚抢先哭喊出声,“是晚晚自己不小心,是晚晚想靠近些看看小祖宗,脚下一时没站稳,这才摔倒了,青鸢姐姐只是想护着夫人和小祖宗,都是晚晚的错……晚晚笨手笨脚,惹夫人和青鸢姐姐厌烦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字字句句都在认错。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云衡之,“爹爹,晚晚好疼……晚晚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听起来略微有些凄楚。
云衡之看着她的惨状,听着她懂事又委屈的哭诉,再看向夏月淑时,眼神里便带上了深深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夏月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云棠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锦鲤身上挪开,直直地落在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云晚晚身上。
就在云衡之准备开口责备时。
一个奶声奶气,吐字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脆生生地在水榭里响起:
“晚晚侄孙孙。”
所有人瞬间僵住,连云晚晚的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夏月淑怀中的小祖宗,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稳稳地指向地上狼狈的她。
云棠的小脸绷着,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你难道不是自己,”她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那个词,“绊倒的吗?”
音落,现场安静了一瞬。
云晚晚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连眼泪都忘了流。
云棠歪了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是不是,只要我摔倒,”她比划了一个跌倒的动作,小身子在夏月淑怀里晃了晃,“然后说是你推的我,那就是你推的了?”
云衡之面上一愣,眼神猛地扫向地上的云晚晚。
云棠的话中的意思再简单不过。
“我……”云晚晚嘴唇哆嗦,下意识就想否认辩解,“小祖宗,我……”
青鸢也抬起头,看向云衡之。
此时,云衡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目光死死锁在云晚晚煞白如纸的脸上,“晚晚,你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云衡之的视线,云晚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云晚晚瞬间泪如雨下,拼命摇头,“晚晚真的不是故意的,晚晚真的只是……只是看小姑祖那般玉雪可爱,笑得那样开心,想靠得近些,看得更真切些。”
“晚晚没站稳,惊扰了夫人和小姑祖,还连累青鸢姐姐……晚晚该死,是晚晚笨拙,惹人生厌了,可晚晚只是……只是想要亲近小祖宗啊!”
她蜷缩在地,鹅黄衣衫的裂口下,那几道血痕格外刺眼。
她仰着小脸,泪水混着尘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那双眼睛盛满了委屈和急切,直直望着云衡之。
“国公爷……”她呜咽着,低低唤道,姿态卑微。
云衡之的眉头紧锁,目光落在云晚晚身上。
“好了,”云衡之的声音低沉了些,“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弯下腰,亲自伸手去扶地上的云晚晚,“先起来说话。”
云晚晚借着云衡之的力道,极其艰难地想要站起,身体恰到好处地微微晃了晃。
“爹爹……”她起身时,手指紧紧抓住了云衡之的衣袖,指节发白,声音哽咽,“谢谢爹爹相信女儿,晚晚……晚晚……”
水榭里,只剩下云晚晚压抑的抽泣声。
云衡之扶她站定,目光扫过她破损衣衫和伤痕,沉声道:“先回静蕖院,让大夫仔细看看。”
维护之意,清晰可辨。
云衡之看着云晚晚被丫鬟搀扶着,一步三晃地离开水榭,这才转向夏月淑怀中的云棠。
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
他伸出手,声音放得格外轻柔,语气带着哄劝的意味,“小姑姑,来,让大侄子抱抱,方才吓着了吧?都是下人莽撞,惊着了小姑姑……”
然而,他伸出的手还未碰到云棠,云棠却猛地将小脑袋一扭,整张小脸都埋进了夏月淑的颈窝里。
只留下一个圆鼓鼓,写满了抗拒的后脑勺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