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直垂首侍立在旁的冬白,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床榻边。
那里,似乎有一小块深褐色的……油纸?
颜色和质地,像极了包点心的那一种。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飞快地朝床底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周秋兰擦拭云棠额头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不动声色地顺着冬白方才的方向看了过去。
“水……”云棠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响起,小脑袋在枕上极其艰难地动了动。
周秋兰立刻收回心神,忙不迭地应着:“哎,哎,青鸢,快,快给小姑姑喂点温水,要温的,一点点润着喂。”
她一边指挥青鸢,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云棠的脸。
一丝疑虑悄然爬上了心头。
但看着云棠这副连喝水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的模样,那点疑虑又被压下。
“小姑姑,您慢点,慢点喝……”周秋兰看着青鸢小心翼翼地将一勺温水喂进云棠嘴里,那水顺着嘴角流下不少,云棠吞咽得极其艰难。
她又守了片刻,看着青鸢喂完水,云棠似乎又陷入昏睡中。
周秋兰这才用帕子按了按毫无泪意的眼角,站起身,“青鸢,你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照料小姑姑,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到我那里去取。我……我明日再来看小姑姑。”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那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是,奴婢记下了,谢二夫人关心。”青鸢垂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周秋兰这才带着冬白,转身离去。
青鸢侧耳细听,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她立刻快步走到门边,掀起帘子一角向外张望,确认周秋兰主仆的身影已经拐过回廊,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轻轻放下帘子。
几乎在帘子落下的同一刻,床上小人儿便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呼……憋死窝啦。”云棠大口喘着气,小手用力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小脸憋得有点红。
她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手和嘴角,“快快快,青鸢,看看窝脸上还有油光没?嘴巴擦干净了没?刚才差点噎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角。
青鸢快步走回床边,“主子放心,都擦干净了,就是……”
她迟疑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方才冬白看过的方向,“方才冬白那丫头,眼神好像往床底下瞟了一下,奴婢担心……”
云棠正忙着揉自己发麻的小腿,闻言动作一顿,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小嘴却撇了撇,满不在乎地道:“瞟就瞟呗,她又没证据。”
棠华院外。
冬白跟在她身后半步,低声道:“主子,国公爷这几日……一直在亲自盘查小主子的饮食,尤其是厨房那边,盯得很紧。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周秋兰脚步未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轻飘飘的,“不必。”
她冷哼了一声。
“让他查,查个底朝天才好呢,咱们又没在那吃食上动过手脚,他就算掘地三尺,把整个国公府翻过来……”她顿了顿,帕巾掩住嘴唇,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也是白费力气。”
下一瞬,周秋兰轻轻叹息一声,“唉,可怜的小姑姑……年纪小小,怎么就遭了这等罪过。走吧,随我去佛堂,替她多念几卷经文,祈求佛祖保佑。”
她说着,便抬步转向通往佛堂的小径。
冬白立刻应声跟上。
棠华院内。
青鸢蹙着眉,压低声音道:“主子,咱们还要这样多久?二夫人若天天来,指不定哪回就瞧出破绽了。”
云棠正盘腿坐着,小手揉着酸麻的腿肚子,闻言头也不抬:“放心,她不会每日都来的。”
“不过,也快了。她能神不知鬼不觉把那染了东西的九连环塞进贵妃赏赐的物件里,这里头,指定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门道。”她小拳头在膝盖上轻轻一捶,“打蛇,就得打七寸。”
翌日,棠华院。
景华琰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领着几名气息内敛的侍从径直走入。
国公府的下人们远远垂首避让。
他径直踏入内室。
青鸢早已屏退了其他侍女,自己则垂首侍立在屏风之外,凝神留意着内外动静。
室内门窗紧闭,光线微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景华琰几步便已行至床榻前,站定。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云棠刻意描画得苍白的小脸上。
她半倚着引枕,厚重的锦被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小脸。
“殿下……”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努力想睁开眼却又似无力支撑。
景华琰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距离床榻更近了些。
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孤听闻你中毒了,一直放心不下。”
云棠藏在锦被下的小手悄悄捏了捏,随即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露出了底下那双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
她极轻微地冲他眨了一下眼,嘴角也极其隐晦地向上弯了一瞬。
景华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足足两息,那紧抿的唇角终于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悬着的心似乎这才落了下去。
“嗯。”他应了一声。
随即,他扫过紧闭的窗棂,“如此便好。你放心,宫里的事,孤会盯着。”
景华琰不再多言,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略微颔首,转身向外走去。
东宫侍从无声跟上。
与此同时,棠华院,小佛堂。
佛堂内檀香袅袅。
周秋兰跪在蒲团上,闭目无声诵经。
冬白垂手侍立,细声道:“主子,太子殿下今日去了棠华院。”
周秋兰捻着佛珠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心底却在飞速盘算。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查吧,都去查那九连环,查那深宫,查贵妃娘娘。
“佛祖慈悲……”她低低念出声,指尖捻过一颗佛珠。
“一个小丫头片子,病得连水都咽不下,还能翻出什么浪?”她嘴角噙着冷笑,“我等着她毒发身亡。”
煜王府,暗室。
烛火微微晃动,烛影投射在石门之上。
煜王背对着门,负手而立,听着身后人的低禀。
“王爷,云衡之方寸大乱,现下国公府内人心惶惶。我们的人,已按计划行事。”青衣男子的声音低沉平稳,“如今,圣上对云衡之的信任,想必已不如从前。只待其根基动摇,人心离散,我们的人便可伺机顶替其关键位置。”
煜王缓缓转过身,眸底闪过一丝阴鸷。
“一介女流,”他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倒有几分手段。也就她们这些内宅妇人,能想出这等借刀杀人的阴毒心思,竟想到利用宫里的人。”
他来回踱了两步,“你可以让人递话过去,只要那小丫头真的毒发身亡,事成之后,本王答应过的好处,一分也不会少。”
他话锋陡然一转,“还有,之前让你查的那批兵器,到底找到没有?进宫之后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男子垂首,沉默了一瞬,才道:“回王爷,经过多方探查后,依然……没有找到确切踪迹。”
他抬起头,迎上煜王瞬间阴沉的目光,谨慎地补充了一句,“王爷,依属下之见,需做好此批兵器已然折损或深藏的准备。常言道,留得青山在……”
“留得青山在?”煜王猛地打断他,语气暴怒,“又是这句,本王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青书,本王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拳头紧握,骨节泛白,怒目圆睁的盯着眼前的人。
青书眼帘微垂,沉默了一瞬。
煜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
他盯着男子,眼神复杂,有依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忌。
“青书啊,”他声音放缓了些,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非是本王心性不定。只是……时不我待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
他走近一步,目光灼灼,“你再想想,好好想想,除了等,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青书抬起头,目光沉静,淡淡开口:“王爷,云衡之树大根深,非一日可撼。如今之势,借其后院起火,借圣上之疑使其前朝失势,正是最稳妥也最致命之法。”
他顿了顿,“若此刻贸然动作,极易打草惊蛇,反噬自身。当下唯有按兵不动,待圣上对其彻底起疑,君臣离心之际,才是我们一击必中之时。”
煜王死死盯着青书的眼睛,一时间,暗室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声音。
半晌,他缓缓开口,“青书……你不会骗本王吧?”
青书闻言,撩起衣袍下摆,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
他抬起头,直视煜王,眼神坦荡而忠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王爷明鉴。小人这条命,早在十年前被王爷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时,就是王爷的了。小人此生,唯王爷之命是从,必竭尽所能,助王爷达成心愿。”
他重重顿首,“王爷,尽管放心。”
煜王看着跪在地上的青书,伸出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吧。”
“本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