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一脸讶异地看向她。
月光下,豆豆的脸半明半暗,眼神却显得异常热切。
“帮……帮我?”春芽的声音微微颤抖,心下很是疑惑,“怎么帮?”
“我就问你一句,你想好了没?走,还是留下等死?”豆豆再次开口。
春芽浑身一哆嗦,嘴唇翕动着,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
离开国公府?
这念头太可怕了。
她从小就被卖进府里,这里就是她的天。
身契捏在别人手里,外面又举目无亲,就算出去了又能去哪儿?
被抓回来的下场……
她不敢想。
可豆豆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死死攥着衣角,“我……我……”
豆豆紧紧盯着她脸上每一丝挣扎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我尽力了的无奈,“芽儿,我知道这不是小事。你自个儿想清楚,命是你自个儿的。我也是看你可怜,不忍心看你落得跟冬白一样。”
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我实话告诉你吧,后角门当值的王婆子,跟我有点旧交情。明日寅时末刻,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我能求她通融片刻,到时你偷摸溜出去。”
说着,豆豆飞快地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不由分说地塞进春芽手里。
“喏,拿着,这是我攒下的一点体己,不多,但路上总有点用。看在我们都是一样可怜人的份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豆豆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目光飞快地扫过春芽的脸。
春芽握着那包碎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豆豆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脸。
脑海中不断翻涌着无数个画面。
她猛地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滑落而下。
再睁开眼时,她眼底只剩下一股子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寅时末刻,夜色如墨。
春芽带着一个小得可怜的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旧衣。
她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一路溜到了后角门。
门闩果然虚掩着,此刻只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守门的王婆子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春芽屏住呼吸,侧身,挤了出去。
外面是狭窄幽深的巷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一步也不敢停,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国公府的反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
然,她刚拐过一个墙角,一声厉喝却陡然传来。
“什么人!”
前方巷口,赫然出现两点移动的灯笼光。
春芽瞳孔骤缩,腿一软,慌乱中哐当一声撞翻了墙边堆着的几个空箩筐。
“站住!”灯笼的光瞬间扫了过来,精准地罩住她那张已经煞白的脸。
“来人呐,来人呐,春芽要逃跑。”一个尖利的女声从后角门方向传来。
春芽猛地回头,只见豆豆正从半开的门里指着她,对着赶来的仆从和闻声惊醒的守门婆子,声音拔得老高,一个劲地叫喊着,“快,快抓住她,奴婢起夜正好撞见,她偷了东西要跑!”
一行人迅速扑上来,死死扣住春芽的胳膊,将她摁倒在地。
慌乱中,包袱被扯开,旧衣散落了一地,那包碎银也叮当一声滚落在地。
“不……不是……我没有偷……”春芽被反剪双手,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难以置信地盯着豆豆。
豆豆跑到近前,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又大义凛然的模样,对着匆匆赶来的管事婆子,语速飞快地开口:
“张嬷嬷,可吓死奴婢了,奴婢方才起来小解,就瞧见她鬼鬼祟祟的,怀里还鼓鼓囊囊的。”
她顿了顿,一脸疾恶如仇,“奴婢想起白日里就瞧她神色不对,缠着青果姐姐哭求,还说什么心里不踏实的话……奴婢不敢耽搁,赶紧追出来喊人了,万幸,万幸将她拦了下来。”
管事婆子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春芽,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衣物和那包显眼的碎银,最后目光落在豆豆身上,赞许地点了点头。
“嗯,你做得很好,回头主子定然有赏。”她不屑地瞥了眼春芽,“把人捆结实了,堵上嘴,先关到柴房去,等天亮了禀告夫人和小主子发落。”
接着,春芽被拖了下去。
次日辰时。
云棠正由青果伺候着梳洗。
青鸢听着小丫鬟的回报,眉头紧锁。
“把人带过来吧。”云棠下了榻,拍了拍小手。
“是。”
不多时,豆豆便被带到了棠华院时。
她特意换了身最干净整齐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豆豆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姿态卑微到了极点。
“奴婢豆豆,给小主子请安。”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既显得惶恐,又透着一股子急切。
青果青鸢侍立在云棠身侧,两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云棠正摆弄着昨日太子景华琰送来的那只玲珑雀儿木雕。
张嬷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主子,这便是昨夜发现春芽那背主丫头逃跑,及时示警的豆豆。”
豆豆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但目光也只敢落在云棠脚边的地毯花纹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惊险中,语速略快但吐字清晰:
“回小主子,奴婢……奴婢实在惶恐,昨夜丑时末刻,奴婢肚子有些不适,便起身去茅房。回来时,路过通往后角门的夹道,黑漆漆的,奴婢心里正发毛,就瞧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往后角门溜。”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同时偷眼飞快地觑了一下云棠的反应。
见小丫头还在玩那只雀儿,她继续道:
“奴婢当时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可定睛一看,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分明就是春芽,她怀里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奴婢当时就觉得她神色不对,没想到……她竟敢做出这等背主潜逃的勾当。”
豆豆的声音拔高了些,“奴婢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绝不能让这背主的奴才跑了,辜负了小主子和国公府的恩典!”
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得微微发抖。
话落,豆豆再次重重叩首,额头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声音哽咽。
“小主子,奴婢不求赏,奴婢身份低微,能在国公府当差已是天大的福分。”
“奴婢……奴婢只是想着,若是有幸能离主子更近些,哪怕是在院子里洒扫,在廊下听候差遣,奴婢也定当拼了命地擦亮眼睛,绝不让任何一个不安分的,扰了小主子的清净。”
“奴婢……奴婢只想尽心尽力,报答主子的恩德。”
她将尽心尽力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整个屋里,只回荡着她的哭诉和那雀儿木雕偶尔发出的咔哒声。
张嬷嬷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丫头虽然粗鄙,倒也算机灵忠心。
青果的眼神却越发冷冽,盯着豆豆因为用力叩首而微微发红的额头,心中疑虑更甚。
云棠坐在小凳上,小口喝着牛乳,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她放下小碗,拿起帕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
她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青果,声音清清脆脆。
“青果,春芽跑时,身上带了什么?”
青果立刻躬身回道:“回小主子,搜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两件旧衣。还有一包碎银,奴婢掂量了下,约莫有二三两重。”
云棠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跪在地上的豆豆,那眼神澄澈见底,却没来由地让豆豆心头猛地一跳。
“豆豆,”云棠眨了眨眼,“外院粗使丫头,月钱有多少?”
豆豆一愣,下意识回答:“回小主子,是三百文……”
“哦。”云棠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好奇,“那二三两碎银,要攒多久?”
她抬起小脸,目光直直地落在豆豆的脸上,补了一句:
“是得省下多少年的月钱,不吃不喝,才能攒出来呢?”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豆豆身形一僵,有些不明所以。
张嬷嬷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豆豆的眼神,瞬间变了。
云棠不再看她,转头对青果道:“青果,你说呢?”
青果恭敬回答,“回小主子,外院粗使月钱三百文,除去粗茶淡饭、皂角灯油,每月硬省下百文已是顶天。二三两银子,不吃不喝也需攒足二十个月有余。寻常丫头,绝无可能。”
豆豆猛地抬头,声音急促,“小主子明鉴,那银子定是春芽偷的,她平日里就鬼鬼祟祟,手脚不干净,昨夜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银子来路定然不正。”
云棠换了个姿势倚着,对青鸢抬了抬下巴。
青鸢会意,立刻转身出去。
不多时,春芽便被两个婆子押了进来。
她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混着尘土,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满脸惶恐。
一进门,春芽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豆豆身上。